第八章 地理学中资料选择的逻辑基础一、根据地理学的基本概念来选择

在一个地区的地理中,要选择现象来研讨时,地理学家心中应有什么原则呢?在地区中可以观察到的形形色色的物质和非物质现象浩如烟海,其中究竟哪些对地理学才是有意义的呢?如果为了某一特殊目的,实用的或非实用的目的而进行研究的话,很明显,这个目的就会为不同种类的现象提出衡量其意义的尺度。可是这里我们感兴趣的,却是单纯以增加地理知识为目的的研究,也就是纯地理的研究——这里,“纯地理”是就此词的唯一正确的意义说的,即与应用地理相对而言。我们是从加深地理知识的观点来考察这个问题的——不是单纯地“为了地理学本身的缘故”,却是根据这个假设: 加深地理知识就会产生价值准则,这是无庸证明的。照此,我们就可能不会让间接的目的来决定我们的资料选择,不论是为了使资料配合某种研究方法,还是使地理学能有权取得非此即不能取得的特定意义上的“科学”称号。地理学必须以提供地理知识为目的,即使有些地理知识的性质,会使它的某些学科分支在“科学”的意义上失去被称为“科学”的希望,正像地理学家必须使研究方法适应于地理资料,而不是选择合于他的方法的资料一样。把这个结论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选择资料的根据,必须合乎逻辑地从我们的地理学基本概念中得出来。

有的地理学家在这一领域的基本概念上意见分歧,我们对他们应研究的不同现象的取舍根据,就很难期望意见会相一致。可是幸亏正如我们早已指出的,很多学者都接受了我们所谓地理学的方志学概念,他们的意见却显然是一致的。他们绝大多数人,包括德国大部分地理学家以及我国的许多地理学家,所持的说法与赫特纳从李希霍芬承袭过来的说法相似:“地理学研究地球表面上的地区差异——即各大洲、各国、各区和各地存在的差别”[161, 122;参看索尔,211,84]。

一个人只要离家出行 20 英里,就会知道处处都存在着差别;这些差别因而也是“朴素地设定的”事实。此外,凡是能思想的人都知道,这些差别并非各类独立事实的现象,却是互相联系的,因此立即就会激起一种好奇心, 想了解这些关系是什么。

有的人对世界的认识只限于局部地区,他们可能设想世界各地都与他的乡里十分相似。看到那些物质要素和非物质要素千差万别,在一个小地区内也有很大的不同,他无疑会得到很深的印象。他可能观察到山坡、水系、土壤的某些方面、农场生产力和农民相对富裕都有很大不同。如果他住在格朗德河河谷下游的话,他定会观察到河流两岸居民文化特征的不同。对东欧或中国许多地方的农民说来,世界上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居住的乡村和地方城镇间的不同;不错,城乡环境的不同,确在地球表面所示的最大不同之列。这不但包括人口密度和房屋数目和性质上的差别,而且也包括居民性质的差别,“城市”和“农村”两个类型之间的悬殊——“城里人”和“乡下佬”, 帕萨格对这种悬殊是很注意的。

游历很广的人,无论是实地旅游还是在书本中神游,却知道在一个很大的地区中可能近于一致的要素,在世界不同地区却有很大的变化。这些要素可能包括气候、自然植被、主要地形和土壤类型、主要农业类型,以及居民

的许多文化特点。

所有这些考虑都是众所周知的,地理学家可能会毫不躇踌地就从这些出发。此外,他会笼统地承认,这些差别是彼此相互联系的,因而在一个大地区或区域中,如果若干基本特征十分一致的话,许多别的特征——虽然不是所有的特征——也是十分一致的。于是他也许完全不自觉地承认,许多这样的地区,在其现象的总体上都有鲜明的特性,扩展到尚未划定但绵延很广的地带,而且在某些相当重要的方面,与任何邻区的特性不同。

举例说,让我们设想,恰巧有个来自布雷斯劳附近的德国青年农民,慢慢地向东南走去,到了奥得河平原。走了一段路,他会看到一些景物与他在家乡所见的十分相似。在坦荡的黄土平原上是长着裸麦、小麦和燕麦、马铃薯和甜菜的田地,一切全是他所习见的;城镇都有长方形的集市中心,老区周围的双重环形街道,标志着昔日城墙的内外两侧,还有他所听到的德语谈话,这一切都说明他仍然是在自己的区域——他的“家园”(Heimatgebiet),即使详情细节不很熟悉。然而往平原再走过去(还是向奥得河以东走),他会看出很大的变化。田地显然没有那么肥沃了,他不大看到小麦或甜菜,但却有不少大片的松林;他是个聪明的农民,马上注意到土壤是沙性的,不用地理学家来解释其中的关系。但他也注意到——很可能还是首先注意到的, 这里的人虽然看起来也像他本人和乡亲们,也像他们那样生活和工作,但在他看来却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他们讲的是波兰语,他也一定会把这一点看成是他所观察到的最值得注意的事。让我们跟他一起再跨上一步吧。他漫步穿过没有设篱笆的田野,不知不觉间可能越过了一道界线,虽然在政治地图中这条线是画得清清楚楚的——在“可观察的”景观中这是一行白色的小柱子

——但在田野里实际上是有点难以看清的。(他本人也是一件可观察的物体, 这件事对他说来可能是危险的,但我们不妨假设他没有被看到)于是不久他就会明白,现在他已经进入一类很不同的国家。因为不但农民讲波兰语,商店里、几乎所有的学校及其他公共建筑里,人们也大都讲波兰语。如果他在这里安家落户,他就会发现,他地里的农产品不在布雷斯劳销售,却是在卡托维兹销售。这样,他一家人就不但在经济上,而且也在社会上与德国的事物切断了关系,而与波兰的事物拴在一起了;他们的生活就不由柏林来管, 却由华沙来管了;他的儿子就不在莱因省服兵役,而是可能在俄国边境服兵役了。总之,用不到很长时间他就会明白,他所到达的地区与他所离开的地区,最重要的差别就在于一个是波兰,一个是德国[参看 355 及 356]。

想一想历史学领域是一个相似的、虽则是想像的情况,是有启发性的。许多作者都曾使用过一种虚构的办法,把我们的一位当代人暂时放到过去某一时代中去,不过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人能贡献于历史研究的,究竟是什么现象呢?历史学家会要他来讲述那个过去时期的一些方面,那是可以看作有时代特色的,即并非与当时其他特点毫无联系的偶然差别;要他来讲述那些承前启后,具有重要联系的事件。显然,要说出什么东西有历史意义往往是困难的,但历史学家早就已经认识到并无可以消除这种困难的绝对规律;必须在每一具体事例中尽可能去对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