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地理学为方志科学的历史概念的理由一、常识上的理由

常常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把研究地球表面的地区差异作为地理学的职责是否就够了?一门地理“科学”是否就不需要寻求更重大的问题了?这样发问,正提出了一般科学的性质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要拖到本文最后一章才讨论。不论那使得各个时代的人们——包括许多最杰出的思想家——煞费周章的是什么,都是一个值得作高级研究的课题。以地理学为一种方志学研究, 这种看法时常以千万人的普遍愿望为理由,人们都想知道世界别处地方像什么样子;正像历史学也从这样的普遍愿望中寻找充分理由一样,人们也都想知道过去时代发生过什么,事物又是如何如何的样子。此外,普通人实际上总是只知道他所居住的那部分地区,而且对他在生时世界上发生过什么也是所知甚少,因此“乡土地理学”也与当代历史学一样需要。

福尔茨说:“地理学的目的及其无可取代的重要性,在于它教会我们认识我们住居的空间——地球表面”〔262,93〕。我们无须证明,研究我们居住的世界是值得绞点脑汁的。索尔说:“地理学负起研究地区的责任,因为关于这个问题存在着普遍的好奇心。每个学童都知道地理学使人获得关于各国的知识,这就足以证明这个定义的正确性了。没有别的学科已预先占领了地区研究这个领域。⋯⋯假如有人要用地理学的名义创建一门不同的学科, 也并不因此就会破坏了地区研究的兴趣。在造出这个名字以前,这门学科早就存在了。⋯⋯方志学兴趣的普遍性和持久性、地理学对这个领域的要求在时间上的占先,都是可以支持这个流行定义的证据。”〔211,21〕

人所共有的理性的好奇心所赋予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其性质无疑是非常错综复杂的。每一门科学都只研究某一类有限的现象,从这些专门科学的观点看来,地理学的范围和性质、地理学的五花八门的现象,很可能令人迷惑不解。但问题却不容许回避;要想把这个领域分成一些独立的、专门化的部分,这不是要创造别的科学,却是要消灭地理学。正如维达尔所指出的,人首先是对一个地区的总情况感兴趣。“从航海和探险时代开端起,引起人类注意的,就是与地方的多样性相关的社会的多样性。”因此,“对于大多数古代作者——地理学就从他们取得它的种种起源称号——说来,‘国家’

(contrée)的概念是与其居民分不开的;居民的营养情况和体貌上表现一国的特色,并不亚于形成环境的山川和沙漠”〔184,3〕。

我们关于地理学职能——了解世界各地是怎么一种样子——所说的话是非常一般性的,这里不应意味着我们可以满足于同样一般性的回答。相反, 对这样一般性的问题作出完全、详尽、正确、颠扑不破、有条有理的回答, 是需要一个成熟的学者付出最大的才智的。

显然,研究世界有许多不同的方式,但作为个人和个别团体的人,从十分完全的意义上说,都并不是生活在整个世界上,而只是各自生活在世界上相对有限的地区,因而研究世界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按地区来研究它。简言之,地理学如果力求给人以完全、正确、有条有理的知识,以满足人对世界不同地区千变万化事物的好奇心,它就有资格要求受到认真的重视,正像历史学也力求满足人们对事物过去究竟如何的好奇心一样;同时因为人们一起活着、事情一起发生都只在一段有限时间内,所以历史学总是按时期来

考虑过去,同样地理学也必须按有限地区来考虑世界,而万物正是在这些有限的地区内密切联系着的。

第四章 以地理学为方志科学的历史概念的理由一、常识上的理由 - 图1因此,很少有人会怀疑地理学在人类教育中(我的意思不仅是指在学校里)的价值,而只是怀疑它有没有全面地扩大人们认识世界的价值而已。 然而在教育与研究的关系上,却存在着一个显著而普遍的错误观念,按照这个观念,一门学科可能对教学很有价值,但却不值得成熟的学者去研究。确实,仅仅把己知的资料重新组织成一份适合于教学的大纲,这是教学任务而不是研究任务——虽则也未必就不值得成熟的学者来做。可是,如果一说到区域地理学,意思就只是说按地区来整理地理资料,那末这样一种性质的课程,是否值得在哪一级进行教学就令人怀疑了。彻底的地区研究,目的在于充分了解共存于一个地区内的现象的空间关系和相互关系,这样的研究就不仅仅是组织问题,而且也是需要所有成熟的学者发挥聪明才智来进行探索的。如果承认值得拿这样的研究成果来教人,那末,说这个问题有研究价值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因为我们虽然不能要求普通学生学会所有靠研究取得的知识,但要求他们学会有时是不值得成熟的学者去研究的东西,这却是说不过去的。我们敢于在各级学校——从小学到大学——进行教学的东西,都需要进行研究——初次研究是为确定它是否正确,重复研究是为检查它的真实性。

常常还提出另一个问题,虽则答案似乎是明白的——这就是地理学家是不是取得和传授地区知识的恰当人选。诚然,正如许多并未受过当历史学家的专门训练的人却在研究历史、写作历史一样,同样也有许多并非地理学家的人愿意而且也能够传授地区知识。拉尔夫·布朗新近研究了 1800 年前后一段时期美国大西洋海岸的地理资料,证明世界并不是单靠职业地理学家来取得这种知识的。如果缺少了这样的人,或者他们未能达到自己的主要目的, 另一些人就可能以某种方式取代他们。但他的研究也说明了对于那些未受过专门训练的旅行家、博物学家、农业研究者、文学家或政治家所收集到的资料,仅仅为了检验其可靠性也还必须做大量的工作,更不用说还要把这种资料有效地组织成地区研究〔334〕。

地理学一开头就不得不依靠旅行家和文学家的生动描写,依靠受过专门训练的学者更有科学性、作过定量测量而又逻辑缜密的研究。赫特纳指出, 这门学科的发展已经把这两种划分合在一起,单纯描与已被寻求因果联系的解释性描写所取代了〔2,320〕。

然而区域地理学家仍然必须负起在某些方面类似艺术(或文学)描写的任务,即作出一个地区的综合描写。他无疑会羡慕艺术家把一个地区的情调传达给我们的高超才能——对西班牙高原的情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华盛顿·欧文在《阿尔汉布拉》的前言中描写得更好的了。但在一个地理学家把他的任务转交给艺术工作者以前,最好还是先与艺术家和作家或者文艺研究者商量一下,搞清楚他们是否会接受他的委托。艺术工作者(包括画家和文学家)从某一景观或地区获得并想望传达给别人的主观印象,与地理学家必须力图作出的客观描写是很不相同的。就纯描写而论,地理学家的方法性质上是照相式的,观察者的独特的个人反应减至最低限度〔参看韦内,234, 344f.〕,但艺术家是不能接受这种限制的。①为此目的,地理学家具有艺术

① 有人建议把地理学或者地理学的一部分看作一种艺术形式,但他们却没有表明曾与艺术家、艺术研究者

工作者所不熟悉的技术。他可能在很大程度上要靠着制图学来表现。此外, 通过解释他所描写的现象之间的联系,他应当能够给读者展示出一幅富有该地区特色的图画,比任何非地理学家所能希望做到的要丰富得多,因为它的特征不单是由第一眼看到的东西组成的,而且还包括所见事物间的复杂关系

〔参看施吕特尔,148,146~148;赫特纳,132,561~568〕。

最后,文艺写作者在描写一个地区的特点时无论可能如何有力,但总不能指望这些描写满足知识的科学标准。人们总不能期望一位瓦尔特·斯各特或者一位弗兰西斯·帕克曼②的作品会取代有条有理的历史叙述。同样,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地理学家才能够对一个地区作出经过定量测量、科学上能说明问题而又确凿可靠的客观描述。同时,如果还需要在使用地图、图解和文字上的高度技术,地理文献也不乏这种熟练的描写。这是一个风格问题,

而知识表现上的风格是不会把它从科学领域内排除掉的。但正如彭克所坚决主张的,如果地理学要始终如一地保持客观性,描述者就不能表现他自己的感情,却只叙述他是如何客观地理解事物的〔163.50〕。①

或知识理论研究者商量过,因此这里似也无须列举我在这个问题上曾与哪些人商量过。在许多有用的著作中,可举出哲学家科恩和克拉夫特的两种研究,其中清楚地提出艺术与科学作为不同知识形式的区别〔115; 116,20f.〕。

② 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小说家,历史小说首创者。弗兰西斯·帕克曼(1823~1893), 美国历史学家。——译者

① 在德国翻译出版过的扬哈斯班德的完全相反的观点〔235〕,特别是班斯的观点〔246;330〕曾引起如此热烈的讨论,近一二十年来德国的方法论作者几乎人人都乘机批判过他们。我们对这个问题不拟作详细讨论,姑把主要参考书目开列于此:弗里德里赫森〔230,233~237〕;克雷布斯〔234,82ff.〕;赫特纳〔152, 53~57;161,151~153;167,276;特别是 265〕;格拉特曼〔236,132f.,139~142〕;格拉夫〔156,

40~43,90~93〕;哈辛格〔253〕;彭克〔163,49f.〕格拉内〔252,5f.〕;克拉夫特〔166,20f〕; 韦贝尔〔266,205~207〕;布尔格尔〔11,104~112〕;沃格尔〔271,7〕;及施米特〔180,81~94〕。莱利介绍到我国的一个显然无关但却相似的讨论〔220〕,普拉特也曾作过考虑〔221,13f,33~36〕;在英国,克罗也考虑过〔201,2〕;考虑得最彻底的是芬奇〔223〕。我不知道 1928 年彭克根据什么作出预言式的评论:“中世纪就不止一次地把地理学视为艺术,而美洲人却视为‘人文学科’”(Nicht einmal das Mittelalter hat seine Geographie zu den K nsten gez hit,Aber der Amerikaner stellt sie zu den‘Arts’) 〔 162,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