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地理学是行星地球的科学

还有个问题可以从格尔兰的论文得到一点说明:这就是地理学领域是否包括整个地球的问题,它的名称也确有这个含义;或者它是否限于我们直接认识的那一部分——地球表面。在李希霍芬以前,大部分方法论讨论都取前者,教科书开头大都也总有一节把地球作为一个天体来谈,新近有的教科书也还是如此。另一方面,几乎只有极少数地理学家的实际研究是限于地球表面薄壳内部的现象的。因此,在实践上,地理学是研究世界的,对这一术语通常也是这样来理解的。

然而,企图把一门称为地球研究的科学限制在地球外壳,无疑却似乎有点失于武断。李希霍芬认识到地理学家在事实上惯常就是这样划定他们的领域的,1883 年他在莱比锡作就职演讲时曾企图在逻辑上捍卫这种限制。虽然彭克觉得这次“永远难忘的演说”完全可以令人信服[128,45f.],另一些学者,其中包括赫特纳,却感到李希霍芬未曾为这一论点找到必要的逻辑根据, 李希霍芬本人以后也抛弃了它[3,679f.,689]。①

格尔兰对李希霍芬讲话的讨论无助于我们;原论点就有点含糊不清,使得格尔兰把它误解成与原意相反。但格尔兰以自己的方式把地球看作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在我看来,他却提出了理解地理学与地球物理学观点的基本区别的线索。虽则这对今天的地理学家说来不成问题,但显然关于它也还有够多拿不准的地方,因而有理由作简略的研讨。

为了对“地球是什么”这个根本问题作出客观、科学的回答,格尔兰不但抛弃了目的论和人类中心说的观点,同时,也含有抛开地球中心说观点的意思。他以宇宙的观点来看地球,把它看成只是宇宙间亿万相似的单元之一[vff.]。从这样一个观点出发,把地球纳入一门地球科学中去那是不成问题的,地球的内部看来确实会大大超过表面。于是可以归结说:我们在实际上集中研究地球表面,只不过是由于我们没有能力直接观察地球内部的结果, 是由于地球表面提供了内部物质所起变化的表现罢了,这种变化是由内部、表面和外来的各种力量产生的。

这个观点虽然在逻辑上是站得住的,但还是有理由追问一下,它是否真的看来像它那样现实和客观。除非我们仅仅根据物质来判定宇宙万物的相对重要性,那末把地球看做不过是属于无数银河系中某一银河系的亿万恒星中较小一颗恒星的小行星之一,其专断程度正与把它描写成人类的家园相同—

—两种说法都是同等真实的。我们有一门地理学的科学,却没有“火星理学” 的科学,这一事实本身就反映了两个客观事实,正是这两个客观事实才使地球对于我们成了独一无二的事物,并证明我们把它从天文学家宇宙的所有单元中特别区分出来,在一门或不止一门地球科学中加以研究也是正确的了。

这些事实之一——老实说,我们是无法逃避的——即地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们可以说科学本身并非抽象的东西,而是人类对宇宙知识的追求。在这个宇宙间,对科学说来,地球作为人类住所的单元,其独特性远远超于所有别的单元之上。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太阳还有别的卫星,或者任何别的太阳的卫星,在所有重要方面也像我们这个卫星一样,那末无疑我们会有一

① 在《社会科学的新发展》一书由索尔撰写的一章中,提到 1903 年李希霍芬在柏林任校长时的讲话,认为他说地理学是研究地球表面的科学,提得很好,可能本当是指他 1883 年的莱比锡开幕词[73]。

门研究它们的专门科学,不过同时也会需要一门独立的科学,来研究这个独立的单元——不但我们就居住在这里,而且我们自己即是其中的一部分。在一门研究类似地球的诸行星的比较科学中,我们会较多地用一种像是:从远在天外的观点来看地球;但从这样一种观点来看,一门研究地球的独立科学又像是没有多少存在理由了。这样一门科学能够存在的理由,只能建立在地球中心说的观点上。

然而前面的考虑事实上是学究气的。在我们的实际宇宙科学中,不论我们抱着如何超然物外的观点,地球总是独一无二的。不论人们对类似行星存在的可能性作何推想——吉恩斯新近估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的科学再也不知道还有类似它的行星。换言之,对于一个天体科学家,只要他不是死死盯住哪颗行星或恒星,而只认识我们所认识的东西,那未这小小的行星地球就会是一个具有独一无二和异乎寻常的重要性的物体。就是宇宙间的这颗天体,它的表面温度变化只落在一个极狭窄的小范围内,使不同物质同时以固体、液休和气体 3 种状态存在;就因为这个因素以及其他因素,地球这个天体的表面,就极其复杂地展现出各种因素间有变化的相互作用和有差异的结果;还有,只有在地球上,才能看到那种称为生命的特殊现象,所观察到的种属变异和个体变异不啻亿万数;最后,对于我们的天体科学家说来,地球决不会是一种冷漠的东西,因为只有在这颗行垦上(就科学所能断言的范围来说),有科学研究能力的生物才能存在。诚然,如果现实一点,我们的天体科学家必须站到地上来——只有在地球上他才能找到用武之地。从上段读者也许已经看出,对科学说来,行星地球的独特性完全是按地

球表面上或接近表面处的状况表现出来的。我们对地球的独特兴趣就是对地球表面的独特兴趣。如果以后还要争论,说了解地表需要认识地心,那就可能需要挖进地心去——只要这件事在智力上是可能的。但在一门专事研究地球这颗独一无二的行星的科学中,我们的研究对象就是地球表面——地球外层的薄壳,地球的独特现象就存在于此。换言之,地球中心说观点是这样一门科学的存在所固有的东西,这门科学专门研究称为地球的宇宙微尘,它并不以天文的行星单元为中心,却是以那个朴素地指定的现实部分为中心—— 自古以来人类就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直到近代他才发现这个世界是一颗天文星体的外壳,从此以后他就把这颗星体称之为地球[参看施米特, 386,2f.]。

上文说到我们对地球认识的改变,很可以解释这一事实:就是我们日常用语中没有一个单词是无可怀疑地指那个通常归属于地理学的领域,因而迫使我们使用一个看来似乎不自然同时又没有明确定义的术语——即“地球表面”。另一方面,正如莱曼最近指出的,人人——至少是除学界以外的人—

二、地理学是行星地球的科学 - 图1—都明白“世界”一词是什么意思,特别是在日常所用的许多复合词中:“世界旅游”、“世界地图”、“世界贸易”、“世界范围”、“世界大战”等等。在所有这些词例中,所包括的空间自然界的范围是毫不含糊的:都不包括地心,也不包括月球或其他“天”体,却单是指我们这个行星的外壳,高至大气之中,深至地面之下,都是人类所能经验得到的[113,218f.,235; 参看康德,ⅡA]。

如果认为地理学的实实在在的范围只是世界——实际上从来都是如此, 那就似乎并无必要对“地球表面”这一术语下什么明确定义了。生物学家即使可能觉得极难对“生命”下个确切的定义,但研究“生物体”领域却并无

多少困难。同样,地理学家也无须为确定“世界”和地球内部之间的确切界线而费心。如果对地表现象的解释需要有关内部深处情况的推理,那末地理学家只要能够挖掘得更深,大概也不会一到可能定出的什么低界线,就住手的;只要他坚持以研究地表——世界——为目的,就没有必要定下这么一条界线[参看马尔特,25,9]。

如果把地球表面看作地理研究的领域,其整体形成地理学独家关注的唯一对象,那末正如李希霍芬所指出的,同时它也会形成与地球有关的所有各门科学——气象学、地质学、地球物理学(最狭义的)、地理学、经济学等等——的会合处的[73,11~24;亦参看米丘特,189,7ff.]。但不能因此就说进入这一区域的科学都是地理学的客人——正如格尔兰曲解李希霍芬的一句不恰当的话时强加于他的那句话一样,却应该说这些别的科学也都是与地理学一起的,同样是在家里,是在地球表面的某一部分。可是各门科学又都是从不同观点对地球表面感兴趣的,正如矿物学和古生物学可以从完全不同的观点来研究同样的岩石一样。李希霍芬未能搞清楚这种观点之别;显然, 他是与他同时代所有的地理学家一样,忽视了洪堡说过的一句话:地理学观点与关心同一对象的系统科学观点有明显的差别。到了 1905 年赫特纳再次清楚地表达这一观点时,那个关于地球在地理学领域中的地位的论争,已经只留下一点儿学究式的兴趣罢了。瓦格纳预言,地球物理学所需的高度专门化技术,使地理学家在那种研究上会无法作出重大贡献,这预言显然已经成为事实。地球物理学作为一门与物理学和地质学有密切关系的独立学科,已经肯定地建立起来了。①

① 瓦格纳对地理学与地球物理学的区别的说法,不是“毫无疑虑地移交出 地球表面的物理现象”,正像莱利所说[222,256],交出的却是有关整体的地球的一组狭窄而明确地作了限制的问题[77,432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