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改造地理学性质的尝试

常常有人说,地理学的性质问题关系不大,地理学家只要去干就得了。彭克诉苦说:“在地理学方面已经作了许多研究、探讨( Es ist viel herumgedoktert worden an der Geogtaphie)”,又说:“一门科学的进步,并非撰文谈论方法就可达到,这是要靠有条不紊的工作的。”[163,50]。但我们可以相信,至少发表过八篇讨论方法论问题的文章的彭克,总不会以为我们只要举步行走就是,至于知不知道要走到何处去,却是无关宏旨的吧。一些公认为“地理学家”的人,他们在某次会上宣读的论文,有的听众看来, 也许是属于地质学、气候学、土壤学、经济学、历史学,或者政治学的,在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领域内,要了解它的学者们究竟各自都在搞些什么,就特别需要明白我们的领域究竟是什么。

至于打算毕生致力于地理学的人,对这一领域的范围和性质,就更应做到了如指掌。这并不是说应当规定出地理学的大致范围,每一个称为地理学家的人,其工作都须以此为限;在科学上划这样的范围,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团体,都是无权决定的,对这个范围内所进行的工作的性质,同样也是无权决定的。可是经验却极其清楚地表明:投身于地理学领域的人,带着先入之见,认为它是怎么怎么的,或者应当是怎么怎么的,而结果却证明这些看法和地理学的实际性质相冲突,那就会感到不满之苦。不论这种不满之感是对着自己的还是对着同事们的,不幸都是枉费精神,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整个领域的进展说来,都是有害的。因而指引青年学者进入一个领域的人, 最主要的责任之一,就是先使他们对这一领域的性质有个确切的概念,以免日后感到幻灭。可是如果连我们对自己的领域的性质也茫然无所知,那就更做不到这一点了。

阅读或倾听近几十年来美国地理学家关于地理学性质的许多论述,不能不注意到一种怂恿改革明显的动向。人们对地理学的性质,至少是对它的现状,显然普遍感到不满。这种情绪,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欧洲地理学家(特别是德国人)文献中同样情绪的共鸣。

无庸赘言,对某一门知识领域的现状不满的情绪——这与对 它的基本性质的不满判然有别,是一种健康的活力的表现。但对这种感情作激烈的或专断的反应,却并非成熟之征。幼稚无知的少年可能会看出有色玻璃窗格子的拼合方式有差错,如果他用石块精确地描准那拼错的地方,以表明他的观点, 他虽可造成一场大骚动,但却无补于这扇窗子的改进。对于许多诸如此类的场合,洪堡说得好:“对于自己从未出过力的事,只因为它能否成功并无把握,就对之百般挑剔,这是我所不为的”[60,I,68]。

格拉德曼在讨论德国地理学家中一位较为激烈的改革者的时候问道:“我们的科学竟然在全世界面前被剥得一丝不挂,每年都要出个把新的‘改革家’,全盘推倒先前的全部成果,自命要在废墟上重建全新的东西,难道这真是完全不可避免的吗?”[251,评论,552f.]我们已经说过,彻底不满地理学的现状是一种现象,要作出解释就必须包括批评者及其批评对象,下文还要探讨一两个试图彻底改革地理学的著名事例,那时就会看出这一点。虽则我们有理由把这种可能性记在心头,可是对这没有一个学者会说是尽善尽美的研究领域,我们却也并无以此种态度拒绝任何改革建议之意。对近年每一个重要建议,我们都要根据其本身的优点,根据它对地理学思想历史发

展的关系,根据它对这一领域的逻辑概念的关系进行分析。

在历来敦促对地理学进行改革的各种建议中,可以看到几种不同的倾向。要求地理学家更加强调对区域特征的历史发展起过作用的人物的重要性,要求地理学家为国家利益服务[例如施雷普费尔,174],这两点都表现了现时德国人思想中的世界观。说德国地理学家在根据德国利益研究地理学方面还做得不够,这种意见,对熟知世界大战和战后时期德国地理学文献的人说来,至少也像对德国地理学家老前辈本人一样令人诧异。姑且设想这一运动在我国大概不会留下深刻印象,那么我们也就无须多谈了[读者如感兴趣,在赫特纳,175,341—3;普莱韦,177,226ff.,均可找到有关论述]。

第二种倾向是企图给地理学加进些会提出“问题”的要素,这种倾向在我国更具重要性。对一个区域的特性作“单纯的描写”,即使加点解释,显然算不上什么问题,或者至少在别的科学使用该词的意义上算不上什么问题。因此人们认为需要增添些时间变化的要素,把今天的情况与先前的情况作个比较,研究一个区域中某种因素的一定变化对别的因素的影响,或者笼统地说,使地理学成为“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

还有一些改革地理学的尝试尚须考虑,看来这些尝试都是更明确地受到一个愿望的推动的:那就是想使地理学成为一门体面的科学,而地理学显然从来也不是。首先,科学必须研究可观察的现象,因此,地理学要成为一门科学,就必须限制于可观察的现象,这些现象,它在可见的“景观”中找到了;或者,如果说某些事物虽可观察,却并非可见,那末地理学就必须限制于物质之物。这种物质之物与非物质的现象完全不同,我们可以比较精确、比较有把握地加以观察和测量。

另一种意见以一种设想为基础,即每一门科学都自有其独特的对象或现象须加研究。因此地理科学也必须找出其独特的研究对象。但它在地区中找到的大部分可见的或物质的对象,即使尚未被彻底探索过,却也早已被认为属于别的科学所有了。因此地理学家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不论找到的是什么样的对象,只要还没有人宣布过那是他们的,他就捡起来标上记号,据为己有。

可是另一些地理学家却坚持说,地理学真正的研究对象就是他们称之为区域的一片一片的土地。别的科学家研究他们的对象时,总要把它们分类整理,阐释有关它们的科学原理和定律的;为了也可以如法研究区域,它们就必须是具体的一元的物体。如果有人对这个设想提出疑问,却又接受了关于科学性质的大前提,那末区域研究就不成其为科学,也许却是一种艺术形式了,因此也就必须从“地理科学”中排除出去。

说到这里,不禁使人想起怀特黑德教授因其逻辑推理上的破绽面临学生的诘难时说过的一句话:“这里我们需要的是漂亮的词句。”一个具有双关意义的词,解救了以地区作为研究对象时所面临的进退维谷的窘境——这个词就是:“景观”。因为景观是看得见的景色,其内部包含着看得见的物质之物,同时又可能以种种不明确的方式加以限制,因而就被称为一种一元的具体的物体了。可是景观——如果不用英语,而用其德语形式“Landschaft”

——也是有限的陆地地区,是省或者区域。因此区域或景观就是一种具体的一元的物体,具有形式和结构,因而也就须加以分类,并阐释有关其各种关系的科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