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族关系史的研究工作
最后,我想就有关民族关系史的研究工作谈几点意见。
民族关系史的研究,目前最要紧的是什么?我的意见是:最要紧的是要放开眼界,发掘潜力,不断综合新的研究成果。放开眼界,是说我们要能提出新问题,不要总是拘束于过去已经提出的老问题。应当说,民族关系史本身就是一个新问题,包含了许多方面。这次会议上的一些学术论文也提出了好多新问题。有一篇论文说,有一些游牧民族原是从农业民族中分化出去的。这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新问题。象这样的问题还很多。如果我们多提出一些新问题,从多方面考虑、研究,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好处。多提新问题,重要的是要站得高,要从整个历史发展看问题。所谓从整个历史发展看问题,一个是横着看,看在全国范围里起了什么作用,产生了什么影响。不要单独地局限于个别事实,揪住不放。那样做,好处不大。有些问题,我看是在概念上兜圈子。有的问题,范围太小。小问题不是不能研究,但若过多地研究这类问题,就太零碎了。我们不可能有很多功夫去研究太小、太碎的问题。因此,我们研究问题要抓主要问题,抓大问题,抓带有全面性的问题。这是横着看。再一个是纵着看,看上下几千年,看一件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怎样发展的,将来又如何,这样就有意义了。找这样的问题来研究,意义是很大的。
再一点,现在要紧的是发掘各民族对祖国历史的贡献,这也是很重要的。从生产技术上讲,从政治关系上讲,从学术文化上讲,许多少数民族都有丰富的资料有待于收集,或有待于整理,有的还要做大量的翻译工作,让更多的人能阅读和研究。在谈到各民族历史贡献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是需要重新认识的,我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有一个思想发展过程。以回族为例:回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但回族人过去也写了不少书,包括诗集呀、文集呀,好多方面的东西。我曾经这样想:这些都是用汉文写的,算不算回族的贡献呢?而且好多回族人的诗文里并没有多少回回民族的色彩,反倒有儒家思想。现在看, 这个想法有些狭隘。汉语、汉文是全国通行的一种语言、文字,少数民族用这种语言、文字来反映自己的成果,表达自己的思想,同样是各少数民族的贡献。我们应该这样看问题。过去我想不通。现在这样来认识,觉得回族的贡献比过去所认识到的还要多得多。从理论上说,以前只认为一个民族应该有自己的特点。现在我看,不能对任何事都这样要求。民族特点是客观存在的,有些特点还应该发展,但少数民族的某些工作,表现不出民族特点却对各民族都有好处,这也是很好的贡献嘛,有什么不好呢。
第三点,我想着重讲一讲,我们搞历史的,在历史工作中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写历史书。当然,专题研究要搞,必要的考证也要作,工具书还是要编,但主要的任务是把历史写出来,写出有系统的、可靠的历史书。写出历史书干什么?写出历史书可以对各族人民进行历史唯物主义教育,使广大的各族人民有机会懂得祖国的过去、本民族的过去,展
望祖国的未来、本民族的未来。专题论文是必要的,尤其对专门研究工作的人来说,很需要。但是,要使我们历史工作的影响更大,就不要局限在历史工作者的小圈子里,还要为广大读者写历史书。史学工作者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
现在,我们进行现代化建设,是个新事情。建设过程中会存在各种阻力。在我们历史工作者看来,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阻力,是长远历史遗留下来的, 有好多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找找这些原因,我们对问题的认识就会更清楚一些。把这些对广大群众讲讲,也可以使他们对当前的问题认识得更清楚些。这对于教育年青一代来说,意义就更加重要。清理过去,揭示现在,还要展望将来,这是我们历史工作者的职责。我们经过十年浩劫的大动乱,现在刚刚扭转过来,虽有变化,但还不能马上彻底改变一切,问题还很多。不能说“四人帮”一倒,问题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不那么容易。如何把这些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好,这需要大家着眼于将来,要有这个信心。现在我们都关心青年人的教育问题。历史工作者要研究一下,怎样去帮助年轻一代。我认为,现在年轻人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看不清历史的出路在哪里。在他们内心,有意识无意识地感觉到这个问题:将来怎么办?待业青年有这个问题,在业青年也有这个问题,中年人也有这个问题,老年人同样有。可见这个问题很重要。目前,有相当一部分青年人思想苦闷,不知将来怎么办。青年一代思想上的混乱、动荡,原因很多。前些年,“四人帮”把人们的思想搞乱了,是主要原因。另外,从我们专业工作来看,长期忽视历史教育,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许多年轻人不知道我们新中国是经过怎样的艰难困苦建立的,看不到我们国家未来的发展方向,不知道自己现在、将来应该怎么办, 这怎么行呢?中学的历史课很少。有不少学校高中分文、理科,理科不讲历史,文科讲一点。小学,更是多年不讲历史了。不了解中国,不了解世界, 怎么能行啊?我们要求青年人有伟大理想,看到整个世界,这怎么可能呢! 从国家前途来看,我们的历史工作非常重要。我们全国总人口是十亿,有人估计,说三十岁以下的有六亿五千万;三十以岁上的有三亿五千万,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属于老弱病残,丧失工作能力。不要多久,我们国家的命运就要掌握在这六亿五千万人的手里。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很快就会不起作用了。这是一个很要紧、很严重的问题。我们历史工作者,当然也包括民族史和民族关系史研究者,在这个问题上都负有很大的责任。我们历史工作者的重要任务,是要写历史书,通过历史书对青年一代进行宣传教育。这种宣传教育不是假的,不是歪曲历史的,不是捏造事实的,而是要根据历史事实进行的。这是历史工作者促进历史发展的最主要的职责。我们作为历史工作者,应当用自己的工作来促进历史的发展。
或许有人会说:把历史工作看得这么重要,是不是在说大话?人们不懂历史,一样活着;你学历史,不会种田,不会织布,也不会搞家庭用品电气化,可见你只是在说空话。这种看法显然是错误的。如果它出于幼稚无知的人,还有情可原;如果历史工作者也存在这种糊涂认识,那就会削弱、损害历史工作的宣 361 传教育作用,是很不应该的。我们要求青年人爱国,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国是怎么回事,让他们爱什么国、又怎么去爱呢?我们中国历史学家有个传统,就是察往观来:说明过去的事情,展望将来的事情。这是个好传统。比如宣传爱国主义,如果仅仅搞一些片面的,零儿八碎的,那没有什么大用处。按照察往观来的原则,我们需要从整个历史的纵的方面和
横的方面,深刻地说明我们国家的过去和将来,这样来宣传爱国主义,效果是不是更大一些。中国历史学家还有一个好传统,就是把写历史书作为不朽之业来看待。历史上有许多史学家,一生历尽艰辛,终于把历史书写了出来。我们的工作要直接、间接地为历史的前进提供一些东西,我们要有抱负,有正气,有雄心大志,把历史的责任担当起来。
总之,写历史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仅是一般知识性方面的事,而是一项很重要的、推动历史前进的科学工作。
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是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就是史德。所谓史德, 就是要忠实于历史。不然的话,写出的就不能称为信史。这一点很重要。过去,封建社会史学家也这么讲,但他们很难彻底做到。原因不外乎两条,一条是政治原因,要如实写出来不容易。一条是社会原因,由于生产规模的狭小,他们不可能看得那么全面、清楚,自然不可能把历史的全貌写出来。现在我们有这个条件了。尤其是这几年,政治条件好,是从来没有过的。写历史,要把科学性和革命性结合起来。我们说为政治服务,怎么服务呢?决不是象“四人帮”那样,弄虚作假,捏造历史,搞反科学的、反革命的“为政治服务”,而是把科学和政治正确地结合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写出信史, 真正的历史,而不是假的历史。假的历史怎么会起积极作用呢?怎么能推动历史前进呢?我们研究民族史、民族关系史,这很好。同时,我们还要继承发展我国优良的史学传统,赋予史德以新的意义,使它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科学,以建立起良好的学风。
我们这个会,是研究民族关系史的第一个学术性会议。从内容上看,从会议的情况来看,这个会开得很好。今天我讲的这些问题很肤浅,可能有不少错误,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衷心希望这个会能够推动民族历史研究的发展,为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建设做出贡献。
1981 年 5 月 28 日,在香山别墅。
(朱桂同笔录,瞿林东整理。原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1 年第 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