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塔萨尔与“反小说”

胡利奥·科塔萨尔(1914~1984)生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4 岁时随父母回到祖国阿根廷。他在大学读过一年文学和哲学就当了中学教师,一面读书一面写作,后来在大学讲过一段法国文学,从 1951 年起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译员。

科塔萨尔早年深受唯美主义影响,写过一些华丽而空洞的诗,后来师法

博尔赫斯,作品呈现浓厚的虚幻神秘色彩。 1951 年出版短篇小说集《角斗士》,引起文坛注目。其中《角斗士》写一个敏感的女孩梦见自己变成了类似老虎的怪物,她又在一座迷宫式的屋子里与怪物相遇,无法摆脱。《被侵占的房子》写两兄弟住在一座结构复杂、门廊交错的屋子里,渐渐受到威胁: 一些无形的闯入者占了房子,堵死回廊,封闭门窗,他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最后竟无处立脚了。 50 年代后期,他开始更多地关注社会现实,已不满足于单纯表现迷宫中的精神游戏,作品中写实成份增加。1960 年出版长篇小说《彩票》,作品在迷幻的情境中溶入了厚重的社会内容,既充满想象力又颇能发人深思。

《彩票》写的是一次神秘的航行。一群买彩票中奖的人被邀请乘远洋巨轮去航行,他们高高兴兴地上了船,渐渐地都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船开往哪里?没人知道;船长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一伙年青人说他们打听到了船长的下落:他正生着病,就在船尾躲着。许多人要去找船长,却发现通往船尾的路都堵死了。于是大伙都挖空心思想办法通过障碍,结果有些人到达了船尾,更多的人则滞留原处。这些到达船尾的人发现了什么?轮船最后开向何处,作者未作交待。有人问及科塔萨尔时,他说他也不知道。作者将不同社会阶层,不同身份的一群人集中起来,由一个偶然的机会将他们置于同一生存处境中,无非是要检测一下,面对人生道路上的坎坷、迷惘,各人将有何作为。各人都在进行探索,但途径和结果却大不一样。

代表他创作最高成就的是 1963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踢石戏》。小说写一群阿根廷青年,对国内生活感到厌倦,而向往西方社会的花花世界,于是移居巴黎。置身于这个国际大都会,他们徘徊于灯红酒绿之间,却感到无所适从。他们无法将自己溶入这个社会,孤独感窒息着每个人。况且,他们逐渐发现,在经济、文化高度发展的欧洲,许多人生活得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快乐, 对外来人更非乐土,于是他们告别巴黎,回到了祖国。书中人物的思想情感折射着作者本人的内心矛盾:国内生活、本土文化不能令人满意,但国外的现代化都市也不是自己的栖身之地,绕树三匝,不免彷徨迷惘。

《踢石戏》是长篇小说,但各个章节之间没有直接联系,都可独立成章, 合在一起又明显是一个整体。它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叙述、结构方法,时间和空间顺序经过重新排列组合,情节跳跃式发展,只给出事件发展的片断和零碎场面,而将大量的内容储存在叙述的缝隙中,由读者根据已有的线索去发掘。从某种意义上说,作者提供的是半成品,最后一道工序则只给出图样, 由读者去加工完成,作品呈现出接受美学的所谓“召唤结构”。立体主义画派的拼贴手法也被作者用于小说构思中,新闻报道,述评等文献性资料常被用作拼贴材料。前期小说中的迷幻色彩在这里得到进一步渲染,整部作品所要营造的就是一座社会迷宫,每个人都置身其中,但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作者所要描述的,是在迷宫中盲目摸索的众生相。

科塔萨尔的《踢石戏》发表后,评论界一致称之曰“反小说”,认为它全面背弃了传统小说的观念和手法。科塔萨尔自己说,从美学角度说,他也许越写越糟,但他很高兴,“因为我越来越接近我认为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描写的对象。从某种意义说,这似乎很像自杀,但自杀总比充当活僵尸要好。也许有人会想,一个作家竟然要拆毁他的写作工具,这岂不荒唐。可是要知道这样的工具已经显得陈旧啦。所以我愿意从零开始,重新武装自己。”看来他是刻意求新,创立一种最适宜反映拉美现实生活的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