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萨与结构现实主义
巴尔加斯·略萨(1936.3.28~)是秘鲁作家,他的作品在西班牙、拉丁美洲广为流传,并被译成多种外文,具有广泛的国际影响。
略萨从 1952 年开始写作,1962 年发表长篇小说《城市与狗》一举成名。此后每两三年发表一部作品,主要有《绿房子》(1966),《“大教堂”里的谈话》(1969),《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1973),《胡莉娅姨妈与作家》(1977),《世界未日之战》(1981)和《马伊塔的故事》(1985)。此外还有剧本《达克纳城的小姐》(1981)和两部短篇小说集。他的文学成就受到高度评价,他本人在 70 年代被选为国际笔会主席。
略萨的作品始终以社会政治题材为主,具有对现实进行讽刺批判的强烈的倾向性,人称“拉丁美洲的德莱塞”。但在表现手法上略萨却是独树一帜, 在小说结构上尤其讲究,被评论界誉为“结构现实主义大师”。结构现实主义的特点在《绿房子》和《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绿房子》写 20 年代以来秘鲁北部的社会生活。全书由五个故事组成: 鲍妮法西娅的经历和她与利杜马的婚姻;伏屋的一生;安塞尔的生平及绿房子的兴衰史;胡姆的反抗;四个二流子的故事。作者所要表现的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城市的现代化并未改变普通人忍受剥削和压迫的命运,反抗的火山随时会爆发。他把不同人物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的经历分割为小块,按照新的时空顺序加以组合,使几条线索齐头并进,读者同时被几个悬念攫住, 不能不穷根究底读下去。
《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写的是,由于边境地区士兵不断骚扰当地妇女,潘达雷昂被派前去组建军中流动妓院——劳军队。他化装为商人带妻子和母亲前去赴任。工作很有成效。劳军队的活动被敲诈未遂的记者揭露, 加之潘达雷昂为悼念军中名妓“巴西女郎”,公开穿起军服为她送葬,暴露了军官身份,一时舆论大哗,妻子出走,他本人被撤回,发配到北部高寒地带任职。
这部作品原本有 30 万字,但作者以独特的结构方式将全部内容压缩在
17 万字当中,读来别有风味。全书十章中有三章纯粹是对话,作者的叙述成分减少到零,而代之以电影的蒙太奇手法,通过镜头的移动,画面与声音的剪辑展开情节线索和人物内心活动的轨迹。有一段写上尉到妓院去体验生活、了解行情,作者是这么写的:
“我想打听一下⋯⋯有关您的生意⋯⋯” “当然可以,”秋秋蓓严肃起来,表示同意,用眼睛打量着他,“不过
我想你不会是到这来谈买卖的吧?可能是另外一种事情吧,潘托哈先生。” “我头痛极了,”潘托哈蜷起身子,盖上毯子,“全身都散了架,又冷
又热。”
“你怎么能不头疼呢?你怎么能不发寒发热呢?我太高兴了!”波奇塔跺着脚,“快四点了才上床,一到家就跌倒了,白痴!”
潘达雷昂·潘托哈跟妓女秋秋蓓说着话,紧接着就出现了躺在家里喊头疼的场面,中间没有任何连接成分。但是从他妻子波奇塔的抱怨,读者可以自己把断开的部分连接上。这种剪接方式有时是情节的主线和副主线跳跃式
地互相穿插,有时候是将两件不同的事情由一点相似处并置起来,互相烘托, 如电台播音员与潘托哈的争吵与潘家婆媳与“方舟兄弟会”的争吵衔接在一起,使“争吵”的气氛更加热烈;有时则以一个意义相关的词把不相干的心事串连起来,比如:
“尝尝,要趁热尝,⋯⋯我兴致来了,做了这种汤,你觉得怎么样?” “您的口味真不错,选中了这四位姑娘。”“巴西女郎”调皮地对潘达
雷昂笑了笑。
“各种发色和味道都有了。” “太好吃了,妈妈,很像咱们沿海地方叫做奇尔卡诺的那种汤。” 在这里,美色与美食由“味道”一词串联起来,相得益彰。
在《绿房子》里也充满了场景的急剧转换,如在北方星旅馆安塞尔莫同欧塞比奥抢着付钱,一个闪回镜头,却是欧塞比奥在绿房子里付嫖帐。有时两人正在对话,横插进一个第三者,第四者。有时作者指定一个叙述人,由他控制人物的行动,推进情节。作者自称为“中国套盒式”写法。对白与独白、对话与叙述,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梦幻与现实交叉混合,产生万花筒般的效果。
秘鲁评论家阿尔维托·桑切斯认为:“结构现实主义的现实的再创造, 是要创造一个与上帝创造的世界有所区别的世界。”略萨谈到创作时写道: “伟大的小说不是去抄袭现实,而是把现实解体而又适当地加以组合或夸张。这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 是要把现实表现得更富于多面性。”艺术史上的高峰都是艺术家 将群山粉碎重新塑造而成,这是古今艺术家的共识。但是结构现实主义格外强调的除了“重塑”之外还有立体感和多面性。强调“素材被全部用完”,现实的每个侧面都被表现出来。在这一点上它与本世纪初毕加索所创立的“立体主义”画派一脉相承。立体主义主张把一切形象加以分解,然后根据创作意图将其重新拼装,立体派绘画往往在画面上同时表现物体的几个不同的侧面,从不同角度表现物象。这种艺术观念无疑给了结构现实主义以启示。
美国作家多斯·帕索斯对结构现实主义的影响也显而易见。帕索斯的代表作《美国》三部曲在表现手法上就很有特点:小说中的各部分独立成章, 又相互关联;不设置一贯到底的人物,而以群像展览求整体效果;将文献性材料镶嵌入情节;以镜头转换的方法叙事。这些特点在略萨的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运用和发扬。
由此看来,结构现实主义并非无本之木,它打破传统的小说观念,在虚构性叙述中加入真实成份,将不同的场景直接加以组接。这在其他艺术样式中已曾出现或本来就是常规手法。而略萨将它们拿来加以“结构”,使之在自己的艺术坩锅里熔为一体,从而浇铸出全新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