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两次论述的背景和内容

**主：**小平同志第五次论述到这个问题，薄一波同志在《半月谈》1992 年第 15 期作了介绍：1990 年 12 月间，他要求我们必须从理论上搞懂，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分不在于是计划还是市场这样的问题。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道路，没有那么回事。

**客：**1991 年 3 月 2 日上海《解放日报》发表了署名皇甫平的文章《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很引人注意：“解放思想决不是一劳永逸的。就以计划与市场的关系而言，有些同志总是习惯于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经济，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经济，认为在市场调节背后必然隐藏着资本主义的幽灵。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深化，越来越多的同志开始懂得：计划和市场只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手段和形式，而不是划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这段话是不是本着小平同志 1990 年 12 月那段谈话的精神，或者小平同志另外作过的谈话的精神来写的？

**主：**这我就不知道了。

**客：**小平同志这时为什么提起“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道路”？

**主：**据吴敬琏同志的那篇谈话介绍，理论界有不少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或者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理论基础的文章，把计划和市场问题同基本制度直接联系，认为这是一个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这些文章运用跟 1984 年以前批评“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大体相同的论据和语言，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只能是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只能是资本主义经济，只能以私有制为基础，把改革的目标定位在“市场取向”上，把“市场经济”作为我们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目标模式，“就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经济范畴同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范畴混淆了”，“甚至会改变社会主义经济的性质”。这实际上是用 1984 年十二届三中全会决定已经突破的传统观点来否定全党已经达到的共识，是认识上的后退，是往回改。

**客：**九千年代初小平同志关于市场经济的谈话的背景，恐怕同这些情况

有关吧？

**主：**否定社会主义、主张资本主义、鼓吹私有化，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应该批判。如果把主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当作资产阶级自由化或者当作它的理论基础来批判，那就应该说是方向、政策把握得不准了。赞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否，在理论界完全应该是可以自由讨论的问题。

**客：**小平同志今年初南方谈话的有关论述，其实是重申他以前讲过多次的思想。

**主：**这第六次论述是重申，又有新的发挥和发展。他还是首先从思想要更解放一点提出问题。他说：“改革开放迈不开步子，不敢闯，说来说去就是怕资本主义的东西多了，走了资本主义道路。要害是姓‘资’还是姓‘社’ 的问题。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客：**这踉 1985 年同美国企业家代表团谈话，讨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的关系，强调问题是用什么办法更有利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完全是一个思路。

**主：**邓小平同志这三个“有利于”的判断标准，有的同志理解为：合乎三个“有利于”标准的，就姓“社”，不合乎的就姓“资”。我看这不准确。比如说，过于高度集中的、完全行政指令的计划经济，不合乎三个“有利于”，但是，你能说它姓“资”吗？吸收国外投资，合乎三个“有利于”，是社会主义政策，但是，也不好说，“三资企业”都姓“社”。顺便说一下，三种外商投资企业，中外合资，中外合作，外商独资，简称为“三资”，不贴切。如果一定要简称，我以为不如称“三外企业”。小平同志说过，中外合资合作，“也有一半是社会主义的”。没有说它全姓“社”。我以为，对小平同志提出的判断标准的准确理解应该是：凡合乎三个“有利于”的，就或者是社会主义的，或者是为社会主义所需要和允许的；凡不利于这三者的，就决不是社会主义所应当坚持或者允许的。

**客：**南方谈话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概括，是个新概括。

**主：**作出这个概括，目的之一，就在于要说明：“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这两个“不等于”，是我们“老祖宗”没有说过的新话，或者说，是根据事物的新发展和实践的新经验，改变了我们“老祖宗” 说过的某些老话。诚如皇甫平文章所说的：“这种科学认识的获得，正是我们在社会主义商品经济问题上又一次重大的思想解放。”

**客：**这就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用新的思想观点来继承、发展马克思主义。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问题上形成共识

**主：**综观小平同志的有关论述，在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上，他的思路是一贯的。十三年中他至少六次论及这个问题，说明他对这个问题经过了深恩熟虑。他在这个基本理论问题上形成的新的思想观点，一直没有放弃。全党在这个问题上形成共识，巩固和发展这种共识，将大大有利于推动我们的经济体制改革，朝着已经确定的目标一步步向前发展。

**客：**看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以确定为我们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模式了。

**主：**我看这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这里首先是个实践问题，经济体制改革已经进行了十几年，总结十几年实践的经验，事实很明显，我们的朝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总的说来成效很好，虽然我们没有用市场经济的提法，而是用商品经济、市场调节和充分发挥市场作用这些提法。深圳等经济特区发展很快，那里一开始就明确规定实行“市场调节为主”的方针。肯定经济特区姓“社”不姓“资”，我想可以理解为也包含肯定经济特区的市场经济或者说市场调节为主的经济姓“社”不姓“资”。珠江三角洲等几个沿海地区经济发展很快，活力很强，许多集体乡镇企业，许多个体和私营企业发展很快，活力很强，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市场经济中运作不能不承认是一个重要原因。国有企业经营搞得活的，原因也很多，较好地面向和进入市场不能不承认是一个重要原因。过去由于“市场经济等于资本主义”的传统观念的影响，人们说到这些经济成就的时候回避它们与市场经济的关系，现在明确了“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人们就不需要回避和忌讳了。其次，这是深化改革的需要。当前改革遇到的困难和存在的问题，也是很多的，但大多与更好地发挥市场作用有关。国有企业要转换经营机制，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在市场竞争中求生存、求发展；价格扭曲要调整，价格形成机制要逐步转移到基本由市场供需变化来决定的轨道上来；市场体系有待培育和发展⋯⋯。确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目标模式，可以使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有明确的方向。

**客：**那么，你能不能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规定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区别，作个简单的说明？

主：“市场经济”，是共性。“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个性。作为共性的“市场经济”的规定性，前面已经给了一个简单的定义。小平同志 1979 年就讲了：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在方法上基本上和资本主义社会的相似。这是说的共性。至于个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不同，小平同志着重强调一点，就是所有制基础不同。

**客：**就是说，作为方法、手段，市场经济就是市场经济，不需要强调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同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这种方法、手段有什么不同。

**主：**基本上相似嘛。方法上也可能还有某些差异，这个问题要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来解决，不需要也不可能在试验之前争论清楚到底有哪些区别。

**客：**区别主要还在所有制基础。建立在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的基础上，这是我们的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规定性。

**主：**有些同志担心搞市场经济会走向资本主义，因为他们看到不仅资本主义国家的许多论者断言市场经济以私有财产制度为基础，而且原来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许多论者也把转向市场经济同实行私有化联系在一起，就是说，转向市场经济就要抛弃社会主义、抛弃公有制。于是，他们反其道而断言，坚持社会主义就要拒绝市场经济。我们党的主张不同，我们党主张坚持社会主义，不搞私有化，在公有制为主体的基础上搞市场经济。这是一条需要我们去勇敢地开拓的道路，是一条大有前途和希望的道路。**客：**这是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主：**马克思主义者从来要开辟前人没有走过的路。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

主义建设，不是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吗？现在搞社会主义改革，既不是走私有制基础上搞市场经济的前人之路，也跟以前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在公有制基础上搞计划经济之路有相当大的不同。

**客：**在经济体制、运行机制上有某种根本性的不同。

**主：**在所有制结构和公有制实现形式上也有不同。过去我们的所有制结构，强调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唯一基础，一个时期还强调公有制越“纯粹” 越“高级”越好，现在我们从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出发，也参考当代世界别国经验，确定公有制经济占主体地位、起主导作用，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外资经济作为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多种经济成分长期共同发展。这是所有制结构的改革。更重要的是公有制实现形式也要改革。不但集体所有制要改革，从近于变相的国家所有的形式，改变为充分体现集体所有的权、责、利的形式，国家（全民）所有制更要改革，从基本上作为国家行政机关附属物、指令计划执行者的形式，逐步改变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在市场中平等竞争的经济法人。就未经改革以前的公有制而言，说公有制同市场经济不能兼容，还有一定道理。公有制实现形式经过改革，还说它同市场经济不能兼容，那就没有道理，全属偏见了。

**客：**改革公有制，拒绝私有化。

**主：**对！私有化也要界定。我们拒绝把占主体地位的生产资料公有制改变为私有制，这叫反对私有化。生活资料，马克思主义者从来没有主张公有化。生产资料，我们现在也不完全排斥私人占有。个体劳动者占有他们劳动所需的生产资料，自然是允许的；一定范围作为补充的私营资本和外商资本，也是允许的。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国内外有些论者称之为私有化。不对，农村土地是公有的。当然，农户还可以拥有农具、耕畜乃至农用机器等另外一些生产资料。企业试行股份制，国内外有些论者也称之为私有化。也不对，股份制的性质决定于股份持有者的性质，股份持有者有国家，有集体，有私人，不能认为股份制就是私有制。

**客：**我们的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规定性，还有别的方面吗？

**主：**有。现代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有不同程度的国家干预、计划指导的市场经济，那个国家是资本主义国家。我们的市场经济，是在我们国家的法律、政策和必要的计划调节、行政管理下的市场经济。而我们的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是代表最大多数人的最高利益的。我们国家的法律、政策、计划、管理，要体现这样的利益。资本主义国家干预他们国家的市场经济的许多具体方法、经验，很值得我们了解、借鉴，根据我们的情况学习和运用。这里面有共性。但是，国家性质不同，这是个性。

**客：**对搞市场经济的担心，一是私有化，二是无政府。

**主：**我们有政府，而且是社会主义政府。小平同志 1979 年开始讲我们也可以搞市场经济的时候，就说归根到底是社会主义国家，1992 年南方谈话中又说“更重要的是政权在我们手里”。我们的政权对市场经济要有宏观的计划调节，但是计划调节的概念和方法都要同过去有许多不同。

概括起来说，我们要建立和发展的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的基础上的、有社会主义国家政策计划宏观调控的、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基础性作用的经济，即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所以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客：**有一种意见，认为既然市场经济、计划经济本身没有基本制度的属性，为什么还要说“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

**主：**市场经济并不是资本主义的等同物。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行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行市场经济，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正如现代化，现代化本身并没有基本制度的属性。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现现代化，就是社会主义现代化。

**客：**怎样建立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主：**这可是个大题目。我谈不来。总之，改革的任务还很艰巨，决不是把我们已经做了的一切，换个名词，原来叫“市场调节”，现在叫“市场经济”，就完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体制，要转变观念，要设计方案，要有步骤地采取一系列重大措施。我们的国家很大，经济文化发展很不平衡，改革发展也很不平衡。一方面，要抓住时机，加快改革，九十年代是关键时期；另一方面，要长期努力，小平同志在南方谈话中说：“恐怕再有三十年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的、更加定型的制度。”无论如何，在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模式上取得共识，这一点很重要。有了共识，大家的努力就可以形成强大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