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毛泽东论孔夫子

“文化大革命”是中共历史上的一个非常时期。在这一时期毛泽东晚年的“左”的错误发展到了极端，他对孔子的评价发生了重大变化。

毛泽东认为：“文化大革命”实质上是一场“政治革命”，但“文化大革命”是从意识形态领域中开始的。大破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大立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是这场革命的重要内容之一。孔子是中国传统旧思想、旧文化的主要代表者。所以“批孔”是“文化大革命”题中应有之义。

1966 年 12 月，毛泽东对一位外宾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要任务之一是消除孔夫子在各方面的影响。但当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斗“走资派”、“夺权”上，无暇顾及两千多年前的孔夫子。此后，虽然也提到批孔，甚至把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说成是宣扬孔孟之道的“黑修养”而加以批判，但批孔未成气候。

在 1968 年 10 月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说：广东的杨荣国是反孔夫子的，拥护孔夫子的在座的有郭老，我看范老你基本上也是学孔夫子的，你的那个书（按：指《中国通史简编》）上还有孔夫子的像，冯友兰也是学孔夫子的。我这个人有些偏向，不学孔夫子，不赞成说孔夫子是新兴阶级的代表人物，他是代表奴隶主的。我同郭老在这点上不那么对劲。你那个《十批判书》我不赞成。紧接着，他又说：人家说老子是唯物论，我不赞成。毛泽东讲这些话并非要批孔，更非批郭沫若、范文澜。他是在讲文化革命要注意政策，对冯友兰、剪伯赞这样的教授要给以出路时顺便谈到的。在此以前，毛泽东认为孔于是维护封建制度的思想家，而在这次讲话中则认为是代表奴隶主的思想家。这是一个变化。从毛的讲话中可看出：他很了解学术界在孔子问题上的不同观点。

1971 年 9 月 13 日，林彪乘三叉就飞机仓皇出逃，自我爆炸，“折戟沉沙”于异国荒漠之中。从事后查获的材料看，林彪一伙竭力从孔孟之道中寻找反革命的精神武器。毛泽东认为，林彪与国民党一样是尊儒反法的。

据江青在批孔时的一次讲话说：1973 年 5 月，她去看毛泽东，见毛那里放着大字本的郭沫若的《十批判书》。毛说，我目的是为了批判用。毛还给她念了一首诗：“郭老从柳退，不及柳宗元。名曰共产党，崇拜孔老二。”8 月 3 日，毛泽东又读了杨荣国的《孔子——顽固维护奴隶制的思想家》，批示“杨文颇好”。8 月 5 日，毛泽东叫江青去。毛同江讲了中国历史上儒法斗争，说法家主张中央集权，郡县制，在历史上一般说是向前进的，是厚今薄古的。而儒家呢？他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是厚古薄今的，开倒车的。毛还让江记下了他写的一首诗《读（封建论）——呈郭老》。诗云，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之事待商量。祖龙虽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批糠。百代都行秦政制，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此诗在批孔运动中广为流传。

如前所述，毛泽东在 1964 年时还认为孔子在教育上有可取之处，是中国第一个教育家，那么在批孔时他又是怎么看的呢？在批孔运动中，冯友兰写

了《论孔丘》一书。冯友兰在书中对孔夫于的政治、哲学、道德、文艺、教育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的彻底的否定，并对自己过去的尊孔进行了自我批判。批孔运动中还出版了冯天瑜的《孔丘教育思想批判》。该书从孔子的一生是“顽固不化的反动派的一生”这一点出发对孔子的教育思想（从教育目的、培养目标、教育内容到教育方法和治学态度）作了全盘否定。该书把“孔子首创私学是孔子的一大历史功绩”、“孔子是中国古代伟大的教育家”等评价视为“尊孔派”的谬论，大加批驳。读者可以看出：二冯所批驳的“尊孔派”在孔子教育思想上的“谬论”，有的正是毛泽东讲过的。毛泽东本人对二冯的书怎么看？他肯定这两本书，并作了推荐。他在 1975 年底或 1976 年初曾说：“要批孔。有些人不知道孔子的情况，可以读冯友兰的《论孔丘》，冯天瑜的《孔丘教育思想批判》，冯天瑜的比冯友兰的好。”此时的毛泽东完全忘记了几十年来他自己在评论孔子教育功绩上说了些什么。

毛泽东批孔，并不是什么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他把孔子看成是保守、倒退、复辟的代名词，试图通过批孔批判普遍存在于社会中的所谓“右倾”、“保守”、“倒退”、“复辟”思潮，提倡革新、进步的思想，以坚持“继续革命”，巩固和发展“文化革命”成果。作为政治运动的批孔完全脱离了中国的实际，是错误的，因为当时中国主要的危险不是什么“右派”、“保守”，而是极“左”思潮的泛滥。

批孔，当然也有学术问题，即如何评价历史上的孔子。毛泽东认为孔子是代表奴隶主阶级的思想家，不赞成郭沫若的《十批判书》，这是一个学术问题。毛泽东的见解只是一家之言，可以赞成，也可以不赞成。受“左”的政治错误的支配，毛泽东以激烈的政治批判代替了对历史人物客观的、具体的科学分析，得出了“孔学名高实批糠”的结论。这一结论一笔抹杀了孔子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这种全盘否定的评价同他以往一贯的看法大相径庭，也违背了他提倡的一分为二地对待中国古代文化遗产的方法论原则。

毛泽东提出要清除孔夫子在各方面的影响，抽象他讲，这并没有错。因为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封建主义意识形态和旧的习惯势力还广泛存在着。但他没有具体地去研究究竟孔子的哪些影响阻碍着今天社会的进步。他激烈批孔，可是他没有意识到他自己身上就有孔子的某些消极影响，如欣赏个人崇拜、家长制、过分夸大精神的作用等。他只看到孔子对今天的消极一面，没有注意到孔子对今天也还有积极的一面，这也是一种片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