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侠小说介绍

目前,青少年朋友所接触的武侠小说,绝大多数都是新派武侠小说。因此本书所谈到的武侠小说欣赏实际上是特指新派武侠小说的欣赏。

在武侠小说的发展史中,我们已经介绍新派武侠小说开始于五十年代的香港和台湾。当时涌现了以梁羽生为代表的一大批武侠小说作家。新派武侠小说能盛行当时,是和当时的港台的社会状况有关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 港台经济处于腾飞的前夕,为了积累资本,经济界使尽浑身解数,生活节奏紧张,分配并不公允,一些人为了金钱不惜一搏。随着经济上的变迭,西方不健康的文化大量涌入,中国传统文化受到冲击,一些民族固有的道德观发

生了动摇,人们渴望看到一些民族的东西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于是扎根民族文化土壤里的新派武侠小说应运而生。

新派武侠小说除了有和传统武侠小说一样扎根于民族文化土壤里这一特点外,还有其独有的一些特征。新派武侠小说在内容上将爱国家和爱民族的主题引入小说中,使其更具生命力。在文学手法上既很好地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如诗词歌赋的引用和儒、道、佛思想的体现等,同时也借鉴了西方的好的文学手法,如心理学在心理描写中的运用,悬念与推理在故事情节展开上的运用等。在人物塑造方面注重人性的刻画,使人物形象丰满生动, 更具生命力。新派武侠小说的这些特征大大加强了武侠小说的思想性和文学性,形成了它强大的艺术魅力,而得到众多读者的接受和喜爱。

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梁羽生、金庸和古龙,下面分别介绍一下他们及其作品。

梁羽生,1954 年推出《龙虎斗京华》,吹响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号角,成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人。他总共写了三十多部武侠小说,著名的有《萍踪侠影》、《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桃花劫》、

《弹指惊雷》、《江湖三女侠》等,其中有不少作品被搬上了银幕。

梁羽生的作品道德观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里,核心是善与恶的搏斗, 代表正义力量的侠士历尽艰险终于战胜了邪恶势力,这种主题秉承了传统武侠小说的主题和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形成的道德观,深受大众喜爱。此外,在主题方面,梁羽生还加入了爱祖国、爱民族的思想,如在《萍踪侠影》中显示的民族斗争等。这就充实了传统武侠小说的主题,也是梁羽生作品区分于传统武侠小说的特征之一。

梁羽生采用新文艺手法去写情写景、刻画人物、烘托气氛,同时将传统文学中的诗词歌赋运用在其小说中,注重了武侠小说的文学性与美学。在梁羽生的作品中经常以名山大川作背景,通过对名山大川的美景的描绘,烘托气氛,衬托人物性格,使其情景交融,生动真实。在刻画人物性格时,注重人物的语言和心理描写,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可信。对传统文化中的诗歌词赋的运用是梁羽生武侠小说中一个醒目的特征,翻开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往往开首就是一首诗或一阙词,甚至于每章的目录都是经过斟酌的对偶句。这一特点与梁羽生的学识有关,梁羽生毕业于岭南大学经济系,对中国古典诗词与文史很有功底,因而诗歌词赋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而这些诗歌词赋在作品中则有着点睛的妙用。

金庸被称为最杰出的武侠小说作家,他集前人之大成,将武侠小说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也是以写武侠小说而取得文学博士的第一人。金庸毕业于重庆中央政治学院,后又就读于东吴法学院,当过记者,编辑, 并涉足电影界编过剧本,尤擅长写社论,在香港是家喻户晓的政论家。他的小说涉猎面极宽,有医卜星相,棋琴书画,名山大川,古刹禅院。从他三十六岁写出第一部作品《书剑恩仇录》到最后推出《鹿鼎记》而封笔,共写了十五部武侠小说,每部都堪称佳作。他的作品影响极大,甚至在香港已有对他作品进行专门的学术研究的“金学”。金庸的十五部武侠作品除短篇《越女剑》外,其余十四部可用一副对联概括。即“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其中“飞”指《飞狐外传》,“雪”指《雪山飞狐》,“连”指

《连城诀》,“天”指《天龙八部》,“射”指《射雕英雄传》,“白”指

《白马啸西风》,“鹿”指《鹿鼎记》,“笑”指《笑傲江湖》,“书”指

《书剑恩仇录》,“神”指《神雕侠侣》,“侠”指《侠客行》,“倚”指

《倚天屠龙记》,“碧”指《碧血剑》,“鸳”指《鸳鸯剑》。金庸的作品为我们树立了许多典型的人物形象。《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黄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小龙女,《雪山飞狐》中的胡斐、苗人凤,《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段誉及朱氏姊妹,《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张三丰、周芷若、赵敏、谢逊,《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等等无不都是已深入读者心中的人物。金庸的作品大多数都被搬上了银幕,是作品被搬上银幕最多的武侠作家之一。

金庸的武侠小说创立了武侠小说的一种新的规范并使之获得了严肃而又深刻的主题。以他的处女作《书剑恩仇录》起,金庸的武侠小说就不满足于以往“除暴安良”的武与侠的简单模式,而是让他的人物在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舞台中生活和表现自己。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只是一些“江湖人物”, 同时又是一些“历史人物”。例如乾隆,崇祯,李自成,袁崇焕,红娘子, 成吉思汗,康熙,吴三桂⋯⋯等等。金庸的具体做法是,让一些完全虚构的人物与一些历史人物“攀亲道故”拉上关系。这种做法的结果是既增加了这些虚构的主人公的“可信性”,更主要的是让他们的行为与思想置于一些复杂的民族矛盾,社会动荡,历史变迁等等阔大而又严峻的背景之中。实际上金庸小说的背景几乎都是一些社会动荡不安,民族矛盾激化,当权者征战不休的年代:宋末元初,元末明初,明末清初。这使得他的人物“英雄有用武之地”。从而不再是一些仅为了私家恩怨而亡命江湖的凶徒。同时金庸还采取“实而虚之”,“虚而实之”的做法。即对于那些历史上实有其人的人, 并不按照“正史”的方式去刻划,而是按照“野史”的方式不拘细节地刻划他们的形象,此为“实而虚之”。同时,对那些虚构的人物,则不仅让他们与历史人物拉上关系从而显得真实可信,并且让他们有机会站在一种常常可以改变历史或推动历史的位置上,从而不仅写出历史人物的深刻本性而又写出了一个民族的理想的英雄风范,此为“虚而实之”。

在金庸小说中,另一个特点是神奇的武功及人物的神奇的经历组成的故事情节只是一种最表面的层次。在这一表面层次之下,是人物性格的形成和发展。在金庸创造的独特的小说规范中,将“江湖”的虚构故事与江山历史的真实线索结合为一体,这只是它们的背景,而在这一背景之下则是其小说主人公的曲折而动人的人生故事及其在人生故事中的性格刻划。从他的第一部小说到最后一部小说,金庸的作品都是一些独特而又发人深省的人生故事以及那些主人公的独特性格的表现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是金庸小说创作构想的基础,是它们的结构形式的唯一重要支架,从而也正是我们欣赏金庸武侠小说的关键。相比之下,书中的那些“奇事”,“奇境”,“奇遇”, “奇学”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些“道具”或眩人耳目的装饰罢了。而金庸的小说则会成为某种“共名”,长期地活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金庸小说还一个特点是他的作品几乎都是一种悲剧性质的故事。这一点也是金庸不同于其它任何武侠小说作家的地方。而金庸对于这种悲剧性质的故事普遍采用了一种寓言与象征的形式。金庸小说中的动荡的历史背景,一方面固然是一种真实的历史情形的再现,而另一方面则常常是一种永远动荡不安矛盾冲突的象征。这一动荡不安的永恒性质,使得金庸笔下几乎“有情皆孽,无人不冤”。而这一普遍的规律,则又是人生命运的一种象征与隐喻。

金庸对于社会矛盾与历史动乱的悲剧的解释,除了其关于民族、文化、历史方面的论证外,还找到了更深刻的人性的根源。所有这些动乱的原因,即使表面是“天灾”,实质上依然是“人祸”,而这“人祸”并非仅仅是“恶人当道”,而是源于一种普遍的人类本性。从而最普遍,最精彩也最可悲的斗争戏剧正是人类及个人的这一部分同另一部分的斗争,甚至是几个部分之间的更为错综复杂无头无绪的水无止进的纠葛与冲突。其中“正义”与“邪恶” 的斗争,只不过是一种最简单的表现形式,而民族斗争、阶级斗争等等也只是这种永恒冲突的一种,而最深刻也最复杂的是人类“自我”的矛盾。金庸的小说正是多角度与多层次地展示了这些矛盾与斗争。这正是金庸小说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金庸的处女作《书剑恩仇录》出手不凡;他的《射雕英雄传》则更被推为“经典”,开创了一个崭新的纪元;而他的后期作品如《侠客行》、《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甚至短篇《越女剑》则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一派大师风范,随意挥洒而能自成格局。以上三个时期的作品完全属于不同的规范,早期作品多属于“历史、人物”这样的范式;中期则开创了“人生、人物性格与命运”的新范式;晚期则进入了综合的“人生、人世——寓言”的新的境界。换种说法,早期属于“故事时期”,中期属于“人物时期”, 晚期则属于“寓言时期”。或早期属于“写实”,中期属于“浪漫”,而晚期则属于“象征”。总之,它们是在不断变化着。进而,在同一时期的不同作品中,也呈现出不同的风范和特点。

古龙是武侠小说界的奇才。他能在金庸高耸其前的情况下,独树一帜, 以至与金庸比肩而立,主要在于他对武侠小说的“变”,他的作品另辟蹊径, 开创了与金庸武侠作品绝然不同的武侠小说新风范,他和金庸一样,也是作品被搬上银幕最多的武侠小说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有《楚留香传奇》、《陆小凤》、《大金鹏王》、《铁血大旗》、《护花铃》、《欢乐英雄》、《剑气满天花满楼》、《剑上光华》、《金刀情侠》、《枪手,手枪》、《多情剑客无情剑》、《武林外史》、《侠隐岛》、《萧十一郎》、《英雄无泪》、

《绝代双娇》、《天涯明月刀》⋯⋯等近百部,其中以《绝代双娇》、《陆小凤》 、《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传奇》等最为著名。古龙的作品剔脱空灵,飘逸脱俗,他的人物常是破空而出,如天外陨石,流星破空,不知其所来。古龙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光彩夺目的武侠形象,如风流倜傥的楚留香,机智聪明的小鱼儿,浩然正气的燕南天,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花香溢身的花满楼,剑气冲天的西门吹雪,“刀无虚发”的小李飞刀等等都是读者喜爱的人物。

古龙的作品在背景设置上和金庸作品绝然不同,他的故事及人物绝少有具体的时空限制,古龙创造的是人生孤岛上的独立王国,既无繁复的历史背景,也无实在地域的依托。这使他的作品少了几分英雄气象,而多了几分空灵飘逸,也使他的作品较金庸的少了点思想性而多了几分浪漫气质。古龙创造的光彩夺目的侠客形象都是孤傲不群,感情深沉,无畏而自负,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这或多或少带有作为文化浪子的古龙的影子。

古龙作品同样反映的是中国传统的文化方式。他的人物系列慨然任侠, “虽千万人吾往矣”外表近于活泼而富于人情味的早期儒家。而这些人物所孜孜追求的那种武功及人生的境界反倒近于禅了。古龙作品体现的武功境界也可以直接看成是人生所企盼达到的超凡入圣的境界。古龙笔下的那些侠士

全部生有慧根,好象在一种生命的顿悟中,一举步便踏入了凡夫俗子所望尘莫及的境界。他们之中有的对敌决战之时全身空门大开,不作任何现于外形的人为防范,但对手都大惊而退,自认失败。他全身空门太多,整个躯体便似处于一种空灵的状态,如大气一样不可捉摸和不可战胜,似乎任何一处的进袭皆可轻易得手,但每攻一处都可能受到致命的反击。而绝世高手如《绝代双娇》中大侠燕南天与移花宫主人的决斗,则是以神为剑,不战屈敌,简直就是两位禅师在打无言的机锋。无论是楚留香还是陆小凤,他们都不用兵器,武功无招无式却拥有无穷的潜力,遇强则强,武功已回归为他们生命的本能。这种神奇的境界如释迦牟尼拈花微笑,一切都不可说,一说就着相, 落入了小乘。这些武功的境界实质就是告诉我们,要在生存的过程中永立不败,必须恢复一种自然而然的人生。

古龙作品在情节安排上,大致遵循下面的推进顺序:1、横空出世,尘世的伤心人,浪子,孤儿,杀手→2、参禅式的学艺过程,名师公案般的点拨, 对大自然闪电惊雷,飞禽走兽的顿悟。→ 3、插入人间是非,秘密社会的决战, 以及这后面潜藏的人性搏斗。→ 4、胜利,长留世间的英雄偶像。这种情节的安排隐含的则是儒道合一的哲学思想。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等都如陨石般破空飞来,不带烟火痕迹,只知他们原本是世家弟子,某日忽得奇遇遂成一代名侠,成名后他们仍如神龙隐现,踪迹飘忽,行事则本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信条,该干的事,哪怕壮志未酬,身蹈虎口也在所不惜。轻生死,重然诺。同时他们也超脱、豁达、乐观而豪迈,如李寻欢一样洞悉人间的痛苦而能默默忍受,更多的是魏晋人物的潇洒与风流,从不为法礼, 君臣之道所拘。李寻欢、楚留香、陆小风行侠的过程,与其说是对江湖秘密社会,枭雄与小人的争斗,还不如说是对自身人生弱点的克服,战胜对手的同时也战胜了自己。这些古龙所塑的人物并不属于忠君爱国的岳飞、郭靖类型,他们只对永恒的人性、正义与光明尽瘁,人物已从情节的外壳中挣脱出来,心灵已从伦理的外壳中挣脱出来,留下的已是超越狭隘感情的自我觉醒的光辉。

古龙曾受到西方现代小说和心理科学的影响,这使他的作品打破一切传统武侠小说的范畴,注入了新的东西。如描写打斗方面,古龙一改以往武侠小说的模式,将其虚化。他在描写决战前,先造出一种“如箭在弦”的紧张气氛,使读者的心神全被紧扣住,只等待刹那的抒泄,而真正的决斗描写往往只是“刀光一闪,战果立分,生死立判。”。而在文字运用方面,古龙大胆采用日本空行句式的写法和海明威式的简洁利落语句,揉合中国词的韵味,而构成其文字的独特魅力。此外,他还大胆运用西方心理科学法剖析人性的弱点,揭开人的内心世界。如变态情结在其作品中的大量出现。

作为新派武侠小说宗师大家的梁羽生、金庸、古龙都已脱离新派武侠小说界,其中古龙英华早逝。金庸和梁羽生已“金盆洗手”,分别定居英国和澳洲。谁能接过他们的接力棒走下去呢?近年来,人们一致看好温瑞安。温瑞安是新派武侠小说界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是当代武侠小说家中唯一一个懂武术的人。他生于马来西亚,少年时即有“神童”之誉。他读中学时创办了“绿洲文社”在马来西亚华人文坛叱咤风云,再创立了拥有十个分社的“天狼星诗社”,二十岁时,便在台湾创办“神州社”,成为极具影响力的年轻人。十七年来他发表了三百余部武侠小说,其中著名的有《四大名捕》,

《神州传奇》,《布衣神相》,《白衣方振眉》,《说英雄,谁是英雄》,

《七大寇》等。

温瑞安以独特的风格,诗的语言,文学的音乐性和对情义的看法,甚至援引了发生在他身边的人与事,把武侠小说推向了文学的境界。他写武侠小说,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是强调文学性,二是强调突破性。他是以写纯文学作品闯入文坛的,诗与散文都很见功力。古龙把欧化语言艺术与西方文学手法融入传统武侠题材,温瑞安在这个基础上又有突破,他擅长刻画人物细腻的心理活动,运用多视角的文学写法来交代情节,并在刀光剑影中融入浓浓的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