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墨子的思想
甲、基本主张
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子墨子曰:“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
用、节葬;国家熹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则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墨子鲁问)
乙、论兼爱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 则不能治。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治乱者何独不然?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弗能治。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其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此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大夫之相乱家, 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祖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 故不孝不慈亡有。犹有盗贼乎?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 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 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 若此则天下治。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墨子兼爱上)
丙、论非攻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入人栏廐,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廐, 取人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蕬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 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今有人於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舆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
之君子也①,辩义与不义之乱也。(墨子非攻上)
今还夫②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以非子墨子,曰:“以攻伐之为不义,非利物舆?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谓攻,谓诛也。(墨子非攻下)
丁、论尚贤
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有农具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子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 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③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 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避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墨子尚贤上)
何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曰:自贵且智者为政乎愚且贱者则治,自愚且贱者为政乎贵且智者则乱,是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能,不党父兄,不偏贵富,不嬖颜色。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肯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役。是以民皆劝其实,畏其罚, 相率而为贤者。⋯⋯今王公大人亦欲效人,以尚贤使能为政,高予之爵而禄不从也。夫高爵而无禄,民不信也,曰:“此非中实爱我也,假藉而用我也。”夫假籍之民将岂能亲其上哉?(墨子尚贤中)
为贤之道将奈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墨子尚贤下)
戊、论天志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之欲为仁义者,则不可不察义之所从出。” 既曰不可以不察义之所从出,然则义何从出?子墨子曰:“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何以知义之不从愚且贱者出,而必自贵且知者出也? 曰:“义者善政也。”何以知义之为善政也?曰:“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是以知义之为善政也。”夫愚且贱者不得为政乎贵且知者,(贵且知者)
①然后得为政乎愚且贱者,此吾所以知义之不从愚且贱者出,而必自贵且知者
出也。然则孰为贵?孰为知?曰:“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天出矣。今天下之人曰:“当若天子之贵诸侯,诸侯之贵大夫,傐②明知之; 然吾未知天之贵且知於天子也。”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贵且知於天子者有矣。曰:‘天子为善,天能赏之,天子为暴,天能罚之。’天子有疾病祸祟必齐戒沐浴,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则天能除去之;然吾未知天之祈福於天子也。此吾所以知天之贵且知於天子者,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书驯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曰:‘明哲维天,临君下土。’则此语天之贵且知於天子。”不知亦有贵知夫天者乎?曰:“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 然则义果自天出矣。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这利民, 本察仁义之木,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① 孙诒让云“也”字疑衍。
② 还,古“逮”字。“逮夫”,到了。
③ 殿,作“定”字解。
① 原本脱此四字,据毕沅说補。
② 傐,同碻,即確字。
既以天之意以为不可不慎已,然则天之将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 此天之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营,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 又欲上之强听治也,下之强从事也。上强听治,则国家治矣;下强从事,则财用足矣。若国家治,财用足,则内有以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环璧珠玉,以聘挠四邻。诸侯之寃不兴矣,边境兵甲不佗矣。内有以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则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弟兄慈孝。故唯毋明乎顺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则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饱食,便宁无忧。”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 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①,辟人②无以异乎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也。今夫轮人操其规,将以量度天下之圜与不圜也,曰:“中吾规者谓之圆,不中吾规者谓之不圆。”是以圜与不圜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则?圜注明也。匠人亦操其矩,将以量度天下之方与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谓之方,不中吾矩者谓之不方。”是以方与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则?方法明也。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③也,上将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为刑政也,下将以量天下之万民为文学出言谈也。观其行,顺天之意,谓之善意行;反天之意,谓之不善意行。观其言谈,顺天之意,谓之善言谈;反天之意,谓之不善言谈。观其刑政,顺天之意,谓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谓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为法,立此以为仪,将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与不仁,譬之犹分黑白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夫人士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顺也。顺天之意者,义之法也。”(墨子天志中)
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恶。”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恶者何也?”天欲义而恶其不义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 “义者正也。”何以知义之为正也?“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我以此知义之为正也。”然而正者无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①己而为正②,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为正; 有诸侯正之;诸侯不得次己而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於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天下疾病祸福霜露不时,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於天。我未尝闻天之祷③祈福於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贵於天子也。是故义者不自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曰:“谁为知?”天为知。然则义果自天出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为义者,则不可不顺天之意矣。曰:“顺天之意何若?”曰:“兼爱天下之人。”(墨子天志下)
① “之”应作“志”。
② “辟”同“譬”字,“人”当作“之”。
③ 王念孙云“意”字后人误加。
① “次”同“恣”。下文各“次己”之“次”均同。
② “正”同“政”。下文“为正”之“正”均同。
③ 按“祷”下当有“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