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贫困和流亡

元帝即位，天下大水，关东郡十一尤甚。二年，齐地饥，豰石三百余， 民多饿死。琅邪郡人相食。在位诸儒多言监铁官及比假田官，常平仓可罢， 毋与民争利。上从其议，皆罢之。⋯⋯其后用度不足，独复监铁官。成帝时， 天下亡兵革之事，号为安乐，然俗奢侈，不以畜聚为意。永始二年，粱国平原郡比年伤水灾。人相食。（前汉书卷二四上食货志上）

（永光）二年春二月，诏曰：“⋯⋯阴阳未调，三光晻昧，元元大困， 流散道路。盗贼并兴，有司又长残贼，失牧民之术。是皆朕之不明，政有所虧，咎至于此。朕甚自耻。为民父母，若是之薄，谓百姓何？其大赦天下。”

（前汉书卷九元帝纪）

（永光二年）六月，诏曰：“间者连年不收，四方咸困。元元之民，劳于耕耘，又亡成功，困于饥饭，亡以相救。朕为民父母，德不能覆，而有其刑，甚自伤焉。其赦天下。”（同上）

（永始二年）册免宣曰：“⋯⋯岁比不登，仓库空虚，百姓饥饭，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与。⋯⋯”（前汉书卷八三薛宣传）

（建平二年）策免光曰：“⋯⋯。阴阳错谬，岁比不登，天下空虚，百姓饥饭，父子分散，流离道路，以十万数。而百官群職曠废，奸轨放纵，盗贼并起。或攻官寺，杀长吏。⋯⋯”（前汉书卷八一孔光传）

文学曰：“樹木数徙则■，蟲兽徙居则壤。故代马依北风，飞鸟 翔故巢， 莫不哀①其生。由此观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乐流亡也。往者军阵数起，用度不足，以訾徵赋，常取给贱民。田家又被其劳，故不齐出于南亩也。大抵逋赋皆在大家，吏正畏惮，不敢篤责，刻急细民，细民不堪，流亡远去。中家为之色出，从亡者为先亡者服事。录民数创于恶吏，故相仿效，去尤甚而就少愈。傅曰：‘政宽者则民死亡，政急者父子离。’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虚。⋯⋯”（监铁论未通）

元帝初即位，徵禹为谏大夫。⋯⋯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务数千人，一岁费数钜万。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廐马食粟将万匹。⋯⋯天下之民所为大饑饿死者是也。今民大饑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所食。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盛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 固当若此乎？天不见邪？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以与贫民。方今天下饥馑，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前汉书卷七二贡禹传）

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恶。宜今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 年二十乃算。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幤，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鐵，一岁功十万人已上。

① “哀”疑当作“爱”

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臧空虚， 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徭此也。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厌足，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摔草杷士，手足胼胝；已奉豰租，又出稾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之田， 犹贱卖以贾，究则起为盗贼。何者？末利深，而惑于钱也。是以奸邪不可禁， 其原皆起于钱也。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探珠玉、金银、铸钱之官，亡复以为币。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铢之律，租税录赐皆以布帛及豰，使百姓壹归于农，复古道便。”（前汉书卷七二贡禹传）

永乃适为凉州刺史。⋯⋯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永对曰：“⋯⋯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能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未知同姓有见本朝无继嗣之度，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舉兵而起者邪？⋯⋯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朝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沈湎于酒。⋯⋯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 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骄其新属，假之威权，纵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廷狱，大为乱阱，榜箠■于炮烙，⋯⋯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 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湎媟嫚，溷淆无别。⋯⋯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 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与县役，重增赋歛，徵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敞天下，五年不成，而纵反故。又广吁营表， 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灭异屡降，饥馑仍臻，流散冗食，■死于道以百万数。⋯⋯”（前汉书卷八五谷永传）

元延元年，为北地太守，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永封曰：“⋯⋯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 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恕，恩及行韦。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官室车服，不踰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徵时序，百姓寿考， 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窮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纵，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徵著郵。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浮星耀光，饥饭蔫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终不改寤，恶洽变仆，不复谴告，更命有德。⋯⋯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 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书流陨。七月辛未， 彗星横天。乘三难之际会，畜从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瞻。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朝不久。隆德积善，懼不克济。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处，徵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 将有樊并、蘇今、陈胜、项梁夺臂之祸。⋯⋯”（同上）

（宣）上书谏曰：“竊见孝成皇帝时，外戚持权，人人荤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请寄为奸，群小日进。国家空虚，用度不定，民流亡， 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 豪强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 男女遮迣，六亡也；盗赋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 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竞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豈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荤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纵为贤，以拱默尸录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严穴，诚冀有益豪毛， 丰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今贫民荣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前汉书卷七二鲍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