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根源——环境论

在《地理学性质》一书中,阐述了一些对理论上强调人与自然“两分” 的反对意见。就我记忆所及,我从未坚持过这个划分在地理学上是必要的。支持这个论点的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传统划分,该书另一个地方认为这个划分是“武断的”,并是现实的一个“歪曲”[1:368〕。

但这个划分由于一般通用而得到支持——没有疑问,那是这个坚固信念的基础,并为我的同行没有攻击过它的原因。当时,①几乎所有美国地理工作者认为这个划分是地理学思想的基础。没有疑问,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仍然这样想,虽则值得指出:在《美国地理学:回顾与前瞻》1954 年[4]的几章中, 它并没有包括在内或所占地位很不重要要了解 10 年左右以前的美国和英国地理工作者为什么会没有疑问地接受这个抽象划分,我们只要看一看紧接的前一时期。

实际上我们都是从“环境论者”的地理学概念中训练出来的,而在这个概念中,人文和自然之间的区分是基本的。我们虽已抛弃了环境论者的概念,

②在我们的思想中仍有其残迹。只要我们继续把地理学上的“关联性”看作人

地关系的同义词,谈论什么“人类在土地上的烙印”和“土地对人的作用”, 或者说什么“自然条件”与“经济情况”判然有别(93:26—32〕,斯佩特尖锐的批评就是正确的。他说:一个人不能仅仅从主题的定义中删去这个概念和从我们对它的讨论中删去这个名词,就避免了环境论的问题。

环境论的核心问题是“地理决定论”。人和他的自然环境之间的关联研究显然是不完全的,如果不企图答复人的工作在什么程度上取决于自然条件

① 指 1939 年《地理学性质》一书出版前后。——译者

② 木世纪开始时德国学者对这个概念的反对意见,以及后来比利时的米乔特,美国的苏尔扣其他一些人的反对意见,都在《地理学性质》第二部分 C 加以简述。这个概念在英国亦受到福特和 E.G.R.泰勒[I:XXvixtl] 的攻击,最近又受菲歇[70]、克拉克[65]和格尼尔[73]等人批评。在法国,它处于娄拉瑙的彻底攻击之中[59: 59—90]。其他社会科学工作者继续认为地理学的作用是研究自然环境的影响,它给地理学带来的不幸后 果,普累特(110)和斯曾劳特(117:35—38)有很好讨论。

这个问题。被指责为极端“决定论者”的拉采尔和辛普尔及其追随者,应承认他们对寻找一个科学目的的努力。假使我们满足于空泛地阐述我们的目的是在研究自然与人之间的相互关联性而不企图去衡量那些关联性,①我们虽可避免企图建立难论证的理论的指责,但我们很难获得科学性。

“决定论”(deternlinism)最普通的代替物是“或然论”(possi- bilism),后者显然起源于菲布尔而以费达耳一白兰士的观点为基础[3: 151]。费达耳一白兰士虽然是法国地理学的祖师,他的追随者亦主要受拉采尔的影响,强调了地理学中的人地关系研究之重要性。但他们的具体工作受这个观点控制的程度,远远赶不上辛普尔撒播她的老师②的意见在英语国家中所起的影响。③再则:费达耳一白兰士作为一个历史学者,威到有必要比拉采尔更强调由于不同文化(genresdevie)和个人决定所产生的人地关系中的不肯定因子。所以发展了这样一个概念:自然并不决定人应该做什么,但决定一些有限定的可能途径,人可从中选择[参考比较 58:274f;49:300]。近几十年来,由于对地理学方法论的兴趣日益增加,在“环境论”拥护

者之间,展开了“决定论者”与“或然论者”的激烈争辩。①就旁观者论,这个争辩似既不现实,又无用处。正如蒙提菲尔和威廉斯总结的,既然:或然论者和后期决定论者都同意原始的环境论已死亡了,就再没有论点来继续那个对地理工作者具体活动几乎无关重要的争辩[84:11]。真的,如果一个人观察到从这个扰乱地理学思想达半个世纪以上的争辩,所得的成果是这样微少,真想喊叫:“两家都染上瘟疫吧!”然而,有必要考虑一下:这个争辩对本章所讨论的问题——地理学区分为人文和自然两个抽象因素群的假定需要,说明了什么?

实际上,不论具有什么信念的地理工作者都承认:我们不能单纯从与自然环境的关联性中去解释人的选择和行动——在相中的阐述可能会引起这方面的错觉)(1:121f)。辛普尔在她最有影响的著作《地理环境的影响》一书的前言中强调说:“作者谈到地理因素和影响,避开地理决定这个词语, 并且极谨慎地谈到控制。”她追随拉采尔,以专章讨论民族和文化的移动(第四章),并将位置作为“在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中最重要的地理事实”加以专章讨论(第五章及 128 页)。她亦强调过去历史(第 2 页)和以前居住环境(24—25 页)的重要性,并强调“从最早人类史以来,地球作为一个单位”的概念(30—31 页)。塔森认为《地理学性质》一书中任意引用的话, 显示了强调自然环境的决定性影响(3:143—47)。该书特别错误之处,在误指辛普尔只维护拉采尔在他的著作第一卷从自然原因到人文结果的过程

① 伍特里季和伊斯特建议,“只有那些愿意做业余的、过于精密的字义区别者之地理工作者,会对‘决定’ 一词坚持在他们自己所创造的陷阱中旅行”。我们只需要承认“在一个有限制的意义中,一个决定论因了至少作为一个措辞在地理学中是了可避免的”。对几个特殊例子的考虑,导致了结论,“人文因素,作用于自然情况之上,可说‘决定’了地理类型。”这与同一个讨论中所称的“人与她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个舒适公式”(作者认为这显然是正确的,但即不深刻,亦不有用)相比,似乎很少新的东西(93:32—34)。

② 指拉采尔。——译者

③ 拉采尔和辛普尔都并不认为自然环境是完全决定性的(《地理学性质》一书

① 塔森在他的《环境论和或然论》一文中(3:128—62],对这个争辩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简述,几乎仍与当前形势相适合。之后,最透彻的批评来自蒙提菲尔和威廉斯(分别为哲学家和地理学家)以及哈罗耳特和M。斯普劳特(皆为政治学兼地理字工作者)。

[1:9]。实际上辛普尔亦应用拉采尔在他的第二卷所遵循的研究文化与自然相关联的过程。

同环境中的不同民族,所做的事就可不一样。拉采尔和辛普尔直截了当地这样阐述。塔森又曾指出 G。泰勒的“止或行的决定论”(StOp—and— godeteminisn1)①实际上仅是或然论的一个特殊方式。

虽则“或然”的正确性是难以辩驳的,但是正像 E.G.R.泰勒所称的

(87.425),从这个“淡簿的术语”(wishy-washyterm)中我们得到了什么?从字面上看,它显然意味着:被宣称为主要关心人地关系的地理科学,只要指出在任何给定情况下,自然条件使几个或无数人文或社会桔果之一成为可能;而不必企图论证这些自然条件用什么方式和在什么程度上决定了任何特定结果。这意味着:我们所得的虽比可得的为少,仍应感到满足,这肯定违背了科学目的。

仍以某种形式的环境论作为地理学思想基础的地理工作者,一方面感到绝对决定论的不可能,另一方面面对着基尔克称之为“或然论的逐步瘫痪”

(77 :158 ),② 企图寻找一条中间的道路,例如斯佩特的“可能论”

(prObablism)[87:419f]。通常他们有意或无意地用日常用语来避免哲学上的问题——联系自然条件“阐述”或“说明”人文要素。斯普劳特用系统社会科学的逻辑来仔细检查这些企图,指出他们隐藏了一系列关于人类(不论集体或个人)动机和决定的不同是非和不能说明的假定(117:50—57]。

在这个讨论中,所包含的问题虽然复杂,但远比普通包含在地理学“环境论者”概念之内的为简单。斯普劳特从社会科学的观点看这个问题,关心于人(作为个人或社会集体)与物质环境(存在于任何时间内,独立于当时的人,但不论原来是否由人创造)的关联性。因此这个“非人文环境”不但包括地貌、土壤、河流等等,亦包括耕地、建筑、运河、道路、铁路及机器在内[117:15〕。这个现实的概念和一般地理工作者对自然环境的抽象概念颇为不同,后者只包括独立于人类工作(不能过去或现在)的因素在内。

地理学如果需要达到后一个目的,就不可能逃避马丁所诘难的“决定论的必要性”[82]——我们不但需要假定自然环境绝 对地决定,还需要衡量它决定到什么程度。作为分析的基本步骤,就需要将地理研究中所有观察到的要素从它的因素复合体中分离开来,把纯粹自然因素从社会或个人因素中区分开来,而不管包含中的过程关联性在时间上或空简上是如何久远。甚至假合我们拥有现代社会科学和心理学的全部知识,我们仍将缺乏这个分析必耍步骤所必需的关于事实和关联性的详细知识。总之,地理学的环境论者概念,不论作为“或然论”或作为“可能论”,都需要以事实上的不可能作为必需条件。

另一方面,我们只要放弃环境论者概念就可以逃避这个进退两难之境吗?我们所关心的肯定不“仅是描述”,而是研究我们所观察现象之同的关联性。这样我们是否回到开始点去了?如果这是斯佩特在他的诘难[89:15]

① G.泰勒是现代自称为决定论者的少数地理学者之一。他认为地理环境可使人的活动“止”(stop )或“行”

(go),所以自称“止或行的决定论”。——译者

② 几年以前,在 S.w.伍特里李和 D.林敦所著《英国东南部的构造、地面和水系》(不列颠地理工作者研究所,出版物第 10 号,1939 年)一文的 124 页,谈到“用没有形式的‘或然论’的凡庸米代替‘决定论’ 的粗糙之危险”。

中所意味的,他就从较早的概念中取得地理学的“关联性”意味着人文因素和自然因素之间的关联性这个假定。任何科学必须从分类开始。在地理学的初步分类阶段我们认识到山地、丘陵、谷地、河道、堤岸等等。某一恃定丘陵、河道或堤岸属于自然成因或在某过去时期由人类产生,是一个次要的区别:如果我们的研究不足以决定这个区别,我们仍可研究它和其他特点(田庄、房屋、植被等等)之简的现有关朕性。

这些考虑逻辑地引导到一个结论:地理学的目的如果是深索作为人类之家的地球之最完全描述和了解,我们井浚有必要将地球所有要素或因子划分为自然的和人文的两大类。然而我们能否自由地接受这个逻辑的结论?肯定的,我们并不能轻易地放弃一个在我们的传统上似已根深蒂固的概念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