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
埃德加·爱伦·坡(1809—1849)在小说、诗歌和文学评论方面均有独到建树,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位奇才。他是美国作家,却被波特莱尔、玛拉美等欧洲象征主义诗人视为艺术先驱;他的作品问世于 19 世纪中期,却在
20 世纪拥有大量的知音。爱伦·坡一生穷愁蹇滞,潦倒不堪。他出生于波士顿一个流浪艺人的家庭。幼年时即因父亲出走母亲去世而由里士满商人约翰·爱伦收养。1815 年至 1820 年随养父一家赴英国,就读于伦敦附近的学校。回国后继续在里士满读书,聪慧敏感,喜爱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 并开始写作诗歌。 17 岁入弗吉尼亚大学,但不满一年便因过分放纵不拘而
被迫离校。 18 岁在波士顿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同年化名入伍当兵,两年后退役。20 岁时,第二部诗集出版。21 岁入西点军校半年。22 岁又由纽约一家书店出版了第三部诗集。次年,开始撰写发表短篇小说。这以后,陆续居住于巴尔的摩、里士满、纽约、费城等地,一直在贫穷的困扰下,过着边从事文学写作边担任报刊编辑的不安定的生活。1835 年与不满 14 岁的表妹结婚。1847 年丧妻。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中,曾经短期为一些学校讲授过《诗歌原理》等课程。他长期借酒买醉,健康状况不佳,再加上感情一再遭受挫折, 结果导致精神失常,去世时年仅四十岁。
爱伦·坡所处的时代,正是美国浪漫主义文学风起云涌的时代。统观他的文学观念和创作实践,我们可以看到,他虽然并没有超出浪漫主义的疆界, 但是始终游离于主流之外,与当时浪漫主义代表作家们的脚步并不合拍。他不像欧文和库珀那样致力于美国民族题材的开掘,也不像爱默生和霍桑那样积极肯定个人的价值和尊严,更缺乏惠特曼自由奔放的热情、蓬勃自信的朝气。他自觉地把自己与怪诞、恐怖、悲观、颓废联系在了一起。
爱伦·坡在二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共完成了约七十部小说,约五十首诗歌,以及一些文学批评论著。他的理论见解和他的文学作品相互补充,相互发明,显示了内在的一致性。
爱伦·坡的小说作品,除一部中篇外,其他均为短篇。根据内容方面的差别,大体上可以分成恐怖小说和推理小说两类。恐怖小说数量较多,也最能体现爱伦·坡的特殊风格,尤以《黑猫》、《鄂榭府崩溃记》、《红死魔的面具》、《丽姬亚》、《瓶中手稿》、《陷坑与钟摆》、《一桶白葡萄酒》、
《威廉·威尔逊》等常为后人称道。在这类小说中,作者有意回避美国独立后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社会现实,极力淡化时代背景,故事发生的地点总是在欧洲阴森的宅邸、颓败的城堡、荒凉的僧院,主人公总是旧时代具有病态心理的没落人物,情节总是充满了令人毛骨耸然的怪异与神秘色彩,主题则总离不开恐惧与死亡。正如爱伦·坡自己所言,他写作这些小说就是要“把滑稽提高到怪诞,把害怕发展到恐惧,把机智夸大成嘲弄,把奇特变成怪异和神秘”。《黑猫》是一篇梦魔般的心理小说,写一个酗酒成性精神变态的年轻人,内心的邪恶极度膨胀,虐待以至最终吊死了心爱的黑猫;而另一只略有不同的黑猫又来到他身边,诱使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并揭穿了他掩盖罪行的伪装。《鄂榭府崩溃记》写鄂榭家族最后仅存的一对孪生兄妹,共同居住在破败的庞大府邸之中,忍受着精神疾病的折磨;一次兄长竟将尚未死去的妹妹装进了棺木,而数天后,妹妹在深夜裹着血迹斑斑的尸衣从停尸的地窖里爬出,扑到兄长身上;结果兄妹二人双双丧命,原本即已裂缝的鄂榭
府巨厦也随之坍塌,沉入湖底。这篇作品在渲染气氛方面颇见功力。《红死魔的面具》写瘟疫的化身红死魔竟出现在化装舞会上,出现在一群为逃避瘟疫而纵情享乐的达官显贵中间,冷酷地夺走了所有人的生命。《一桶白葡萄酒》写某人在狂欢节之夜设计将侮辱过自己的仇人骗入阴暗潮湿的地窑,锁住并用石块封死于壁龛之中,使满腔仇恨得到宣泄,并从中品尝到了复仇的快感。《威廉·威尔逊》则借姓名、外貌、举止相同而又相互对立的两个学生,展示了人格的分裂与矛盾。英国作家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就是受其影响而写成的。这些恐怖小说在艺术上也很精致,结构紧凑,语言传神, 特别是心理刻画和气氛渲染都能十分自然地统一于对恐怖效果的刻意营造。至于推理小说,虽然只有《毛格街血案》、《玛丽·罗热疑案》、《窃信案》、
《金甲虫》等几篇,但却具有开拓性的意义。爱伦·坡首创了这样一种模式: 案件突然发生,案情离奇,警方竭尽全力也一无所获;于是某业余侦探介入, 毫不费力便使真相大白;然后,由某业余侦探详细讲述其通过严密的逻辑推导和精确的心理剖析来破案的整个过程。在这里,破案者根本不与对手正面交锋,全凭智力较量而取胜。小说最精彩的部分,乃是主人公分析案情的段落。由此可见,爱伦·坡表面上写的是案件,实际上真正感兴趣的仍然是人的心理。正是从爱伦·坡开始,西方才有了独立的侦探推理小说。
爱伦·坡也是一位重要的诗人。他诗思涌流的时期主要有两段,一段是二十岁上下,一段是临去世前的几年。他遗留下来的诗歌作品为数有限,然而其中却不乏艺术精品。爱伦·坡要借诗歌来表现美的幻灭、爱情的幻灭、理想的幻灭,因此忧郁、凄凉、绝望构成着他全部诗作的共同基调;与这一基调相适应,他的诗篇中到处都覆盖着死亡的阴影,到处都游荡着各种怪异、不祥的意象。像最负盛名的《乌鸦》,就选择了“忧伤的题材中最忧伤的一种”——死亡来加以咏叹。诗中写某人因所爱的美丽女子死去,无限悲伤, 而一只象征着黑暗与痛苦的乌鸦不请自来,并对其所有的渴求均报以“永不复返”的应答。此外,《安娜贝尔·李》、《尤拉露姆》也都表现对亡故的美丽女子的哀悼。《海中城市》写一座死神俯视的怪城顷刻间陷落于大海之中。《黄金国》则写一位英武的骑士到处寻觅传说中的理想国土而终不可得。唯有《致海伦》等少数几首较为清新。爱伦·坡对诗歌形式的完美性高度重视。他讲究特殊意象的创造,注意拓展语言的隐喻含义,并在韵律方面反复锤炼,以求加强诗歌特有的音乐美。特殊的内容和特殊的形式,使爱伦·坡的作品在当时的诗坛上呈现出了完全与众不同的面貌;然而正是这种与众不同,吸引 19 世纪后期的欧洲象征派作家,也吸引了艾略特等 20 世纪的诗人。
爱伦·坡的文学观念,在《创作哲学》、《诗歌原理》等著作以及一系列评论文章当中获得了全面阐述。他极力反对在文学与真理及道德之间建立联系,强调文学本身就是目的,文学仅以美为基本要素。他认为诗歌最适宜引导人们去接近美,因此将诗歌定义为“美的有韵律的创造”;他主张诗歌采用最富有诗意的死亡题材,展示悲怆之美,以便给人提供能使灵魂得到升华的刺激;他要求诗歌与音乐相结合,充分调动格律、节奏、声韵等音乐因素来完善自身。关于小说创作,他提出小说家应事先精心策划确定某种预期的特殊心理效果,然后再从这一预期效果出发,来编织结构,杜撰情节。
这些见解主张,他都不同程度地体现到了自己的小说和诗歌创作实践当中。他对霍桑以及柯尔律治、华兹华斯、狄更斯等英国作家的具体评论,往往能独具慧眼,言人所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