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1. 果戈里

尼古拉·华西里耶维奇·果戈理(1809—1852)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自然派”的奠基人。他生于乌克兰的一个地主家庭,12 岁上中学, 19 岁到彼得堡独立谋生,起初当小公务员,后在普希金和别林斯基的帮助、

影响下从事文学创作,并以之为终身职业。他生活在黑暗反动的俄国 19 世纪

30—40 年代,接受过自由、民主思潮的影响,但又未能完全摆脱把俄国宗法制度理想化的斯拉夫派思想的包围。因此,他思想上一直存在着尖锐矛盾, 晚年更在极端矛盾痛苦中与世长辞。

果戈理是“极度忠于生活”①和“持久地贯彻讽刺倾向”②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从 1830 年开始创作,到 1842 年共写出了三个中短篇小说集、七部戏剧、一部小品文集和一部长篇小说。其中,虽间有表现悲观宿命思想(如小说《圣约翰的前夜》)、宗教神秘色彩(如小说《肖像》)和美化封建家长制(如小说《旧式地主》)的内容,但主体却是对俄国专制农奴制及其种种社会黑暗的深刻揭露和批判。他的第一部成名作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

(1831—1832),尚以浪漫主义手法在描绘乌克兰的绚丽多姿景色、纯朴欢快风习和勇敢机智人物。第二、三部中篇小说集《密尔格拉得》(1835)和

《彼得堡故事》(1835—1842),即以现实主义的人物性格和历史具体的生活真实,揭示了俄国地主们的“动物性的、丑恶的、谑画的生活的全部庸俗和卑污”③,展现了一切以金钱和官爵为转移的豺狼当道、弱肉强食的彼得堡现实社会,使作者一举成为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自然派”的“文坛盟主”。著名剧本《钦差大臣》(1836)借一群循私舞弊、无恶不作的城市官吏,欺压人民及主动让一个庸俗空虚的彼得堡路过小官吏赫列斯达柯夫欺骗的讽刺故事,更把专制农奴制俄国的“一切坏东西⋯⋯收集在一起⋯⋯嘲笑个够”④,以致剧本演出后,迫于反动派的猛烈攻击诽谤,果戈理不得不长期侨居意大利的罗马。

侨居国外后,又经过五年的紧张劳动,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死魂灵》

(第一部,1835—1842)终于完成。小说情节很简单:骗子乞乞科夫利用农奴制时代俄国每过十年才进行一次人口调查,这之间政府不管农奴的生死存亡变化,统统按调查时登记的人口数,向农奴主征收赋税的弊病,化装成有钱的官员来到某省省会廉价收买“死魂灵”——即已经死掉,但还没注销户口,在法律上仍算活人的农奴,并煞有介事地把买到手的死魂灵送到民政部门办理买卖契约和注册登记手续,然后便打算以天灾人祸无法经营为由,把死人当活人拿到救济局去抵押,以骗取大笔钱财。当他已到手大批死魂灵, 正在民政局办手续,人们都把他当作大农奴主和百万富翁时,一个冒失卖主突来揭穿了他购买的是死魂灵这一秘密,弄得满城风波,人人自危,乞乞科

① 别林斯基:《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别林斯基选集》第 1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182 页。

② 车尔尼雪夫斯基:《俄国文学果戈理时期概观》,《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上卷,新文艺出版社 1957

年版,第 26 页。

③ 同①,第 180 页。

④ 斯捷诱诺夫:《果弋理的戏剧创作》,新文艺出版社 1958 年版,第 20—21 页。

夫也只好偷偷溜掉。单这情节本身——钻国家法制空子以盗窃国库,就已经暴露了沙俄专制制度的腐朽和乞乞科夫的卑劣。而小说的主要成功还在于塑造了乞乞科夫这个圆滑虚伪、钻营奸诈的俄国新兴资产阶级的典型形象,表现了俄国资产阶级始终跟官吏地主狼狈为奸和依靠官吏地主以求发展的历史特点。同时,小说的巨大功绩还在于通过乞乞科夫的罪恶经历,塑造了一系列诸如“高等废物”玛尼罗夫、“地方恶少”罗士特来夫、庸俗琐屑的科罗皤契加、精明的骗贼梭巴开维支、吝啬鬼泼留希金,以及无所事事、闲坐绣花的知事,进市民商店拿东西“就象进自己的仓库一样”的警察局长,把注册费奇妙地算在个别申请人头上的审判厅长等等从专制农奴制土壤生长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更无耻”的个性鲜明突出的地主官吏形象。跟这些丑恶的资产阶级和地主官吏形象对立着,小说还在一些抒情插笔中,以高昂的激情歌颂人民的勇敢、协力、智慧及其自由反抗精神,祈愿“贫瘠散漫”的祖国像飞驰的三驾马车般快速前进。

鲁迅先生把果戈理的讽刺称做“含泪的微笑”,指出其意义在于“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①《死魂灵》紧扣住地主资产阶级人物高尚正经外表与其卑鄙荒谬内心的尖锐矛盾,通过人物自白、幽默笔调、典型细节、肖像描写等多种精湛的艺术手段,既极鲜明、风趣地表现了人物的圆滑奸诈、懒惰空虚、野蛮鲁钝和贪婪吝啬,同时也极大地寄希望于他们的道德自我更新,并对他们的无聊和堕落表示同情和哀惋。这就构成了小说的显著艺术特点——含泪的讽刺,同时也表现了“《死魂灵》的伟大处”和“作者的悲哀处”②。

《死魂灵》(第一部)的出版,曾在俄国引起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反动阵营诬蔑它是“污秽的”、“愚蠢的漫画”,说果戈理是“俄国的敌人”, “应当把他戴上镣铐送到西伯利亚去”③。但以别林斯基为代表的民主阵营, 却赞誉它是俄国“文坛上划时代的巨著”④,说它是一部“高出于俄国过去以及现在一切作品之上的”,“既是民族的,同时又是高度艺术的作品”⑤,它“巩固了新学派的胜利,断然解决了我们时代的文学问题”⑥。不幸在这场关系到维护或揭露专制农奴制的斗争中,果戈理先是表现出严重的动摇、退让, 后来更滑到了维护专制农奴制的立场。他在《〈死魂灵〉第一部第二版序文》

(1846)中,自我否定地说作品“混入了许多错误和妄断,⋯⋯每一页上无不应加若干修改”。在《与友人书简选》(1847)中,他更把宗教感情、道德修养和封建复古,当作解决现存问题的手段,竭力为沙皇反动统治寻找理论根据。此外,为了描绘在专制农奴制条件下的地主与农民的亲密合作和在地主官吏群中塑造“有神明一般的特长和德性”的理想人物,他还从 1842

到 1852 年全力写作《死魂灵》第二部。但作为一个“极度忠于现实”的现实

① 鲁迅:《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 1 卷,第 196 页。

② 鲁迅:《几乎无事的悲剧》,《鲁迅全集》第 6 卷,第 294 页。

③ 赫拉普钦科:《果戈理的〈死魂灵〉》,新文艺出版社 1957 年版,第 204、206、207—208、205 页。

④ 别林斯基:《1842 年的俄国文学》,《别林斯基选集》第 2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67 页。

⑤ 别林斯基:《乞乞科夫的经历或死魂灵》,《别林斯基选集》第 2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270 页。

⑥ 别林斯基:《普罗柯比·略邦诺夫,或俄国乱世春秋》,《别林斯基选集》第 2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281 页。

主义作家,他总感到这么写不真实,因而一再否定和重写。1852 年,他在病中十分痛苦地烧毁了已完成的《死魂灵》第二部手稿,然后便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