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特区中的两种货币同时流通

3.1 商品替货币标价：黑市汇率在特区公开出现

为了促进经济特区的发展，中央给予特区以特殊政策，使特区出现了以转口贸易为中心的商业繁荣与房地产繁荣。利用优惠政策在经济特区从事进出口，有超额利润可得，经济基础是国内外的价格差：公司可以从国内收购低价的农副产品特别是土特产品，经过特区出口，取得全额外汇留成；然后进口低价的国外高档消费品，这是一个潜在取得超额利润的可能性。优惠政策使得潜在可能变为现实的巨额利润，但是，这个利润是人民币。要想进行下一轮“暴富的飞跃”，手中的人民币就必须能够大量地、自由地兑换成外汇，这就产生了对于自由外汇市场、自由汇率的要求。

国家无法给予少数经济特区以汇率上的优惠政策：不可能规定一个“特

区汇率”。于是，一个庞大的外汇黑市在经济特区出现了，外汇黑市在深圳经济特区最为典型，最为发达，是因为深圳靠近香港，具备大量套汇的方便的地理位置。

香港临近大陆，每天有大量的人民币需求，香港人每天都需要以港币兑换人民币，到大陆办公司，做买卖，甚至只是到深圳采购和度假，对于人民币的需求就很可观。按照我国外汇管理条例规定，外汇兑换必须到中国银行， 按照牌价汇率，当时是 1 港币兑换 0.35 元人民币进行，而按照市场汇率兑换，

应该是 1 港币兑换 0.7 元人民币。就是说，按照牌价兑换，香港人要少换一半人民币。

内地依靠进口赚得大量人民币的公司，自然想到了私下兑换黑市外汇的招数，你可以按照 1 港币兑换 0.7 元人民币的价格，拿人民币与香港人兑换， 虽然你多付出了一倍人民币，但是你终于可以自由地得到了大批外汇，可以开始下一轮的进口了。你进口的商品，只能是在国内价格很高，在国外价格很低，国内外价格对比，超过了黑市汇率比价的，使得公司按照黑市汇率计算成本，仍旧有可观的利润可图。香港人按照黑市汇率兑换，可以多得一倍人民币，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再也没有比这样的买卖更加方便，更加为双方都乐于接受的了。

于是，经过外汇黑市的媒介，国内外自由贸易的市场终于得以自由运转了。

既然外汇黑市已经成为特区经济以至国内经济自由联系的纽带，那么总会以某种形式公开化。于是，就出现了公开的黑市汇率标价。只是不是直接用货币形式标价，比如 1 港市兑换 0.7 元人民币，而是采取了商品形式：一种商品两种标价。

在 1984 年深圳的商店里，可以看到几乎所有像样的商品，都有三种标价。比如一辆上海自行车，标价：

人民币 400 元

港币 570 元

外汇券 350 元

首先我们看到，以人民币标价的上海自行车，是 400 元，而在当时上海

是 200 元——人民币贬值一倍这一个简单而又被人为掩盖的事实，已经在商品价格上表现出来了，深圳的自行车比在上海贵一倍，如果只局限在自行车上，你可以理解为，只是自行车的供求关系造成的。但是，如果大多数商品如此，就能说明，深圳的物价普遍高于内地一倍，人民币在深圳就是贬值了一倍。

更为明确的表现，还是在双重标价上。对应 400 元一辆自行车的标价，

是一个港市标价： 570 元。这首先说明，在深圳，政府允许以外汇直接买东西，而不是必须兑换成人民币，再拿人民币买东西。第二，说明如果你拿外汇购买自行车，可以便宜一倍：按照牌价汇率，400 人民币的东西，要以 1港币兑换 0.35 人民币的汇率兑换，港币标价应该是 1∶0.35×400＝1143 港币。但是，实际只标出 570 港币，意味着：如果有港币，可以少付一半款。黑市汇率的标价，不是通过以货币表示货币的方式，而是通过以大量商

品的两种价格对比，间接地表示出：黑市汇率是多少。

如果你抄下任何一个商店的价格表，可以看出几乎所有比价都是相同的：

自行车人民币 400 港币 570 比价 1 港币＝0.7 人民币

彩电 人民币 4000 港币 5700 比价 1 港币＝0.7 人民币

录音机人民币 600 港币 857 比价 1 港币＝0.7 人民币

摩托车人民币 10000 港币 14285 比价 1 港币＝0.7 人民币

⋯⋯

不用多看，你一定知道今天的黑市汇率是多少了。其实你只要问问售货小姐，她们几乎会一致告诉你：今天的黑市汇率是“七零”，即 1 港市兑换

0.7 元人民币，到明天，可能是“七二”，即 1 港币兑换 0.72 元人民币。至于那个“三五”的兑换率，只是空挂在中国银行的柜台上，你有港币，绝对不会卖给银行；你有人民币，银行也绝不会按照牌价卖港币给你。真正通行于经济特区的，是黑市汇率。

黑市汇率比价究竟是谁决定的？有没有人操纵？没有人研究。但是，的确有人在操作。每天上午，无论你问到那一个售货员，她都会告诉你，今天的黑市汇率是多少。这个机制，至今是一个谜。中国的黑市汇率居然有一个公开的形式，而且是用商品来表现的，是多么地有趣。

马克思当年所说，货币是价值的一般形态，商品的价值开始是个别形态：

地把斧头=一头绵羊

后来是扩大的价值形态：

一把斧头一只猪

一头绵羊 = 三只鸡

五件衣服

再发展到一般价值形态： 一把斧头

一只猪

三只鸡 = 一头绵羊五件衣服

绵羊成为一般等价物，最后一般等价物由金银承担，成为真正的货币。国家形成后，不断采取行政强制手段，发行纸币作为货币符号。两国之间的货币兑换，逐渐形成了汇率和外汇市场。这是人所周知的货币发展史。在开放初期的中国、由于金融外汇体制改革滞后，经济发展又极其迅速，因此就出现了以扩大的价值形态表示一般价值形态的“反常”现象。在 20 世纪的中国的深圳出现：一系列商品进行两种标价，标价的比例是相同的，来间接地表现黑市汇率。——正如马克思所说：行政力量对于经济规律，就像数学乘法表对于流水那样，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