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
有志竟成④
孙 文
夫事有顺乎天理,应乎人情,适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而为先知先觉者所决志行之,则断无不成者也,此古今之革命维新、兴邦建国等事业是也。予之提倡共和革命于中国也,幸已达破坏之成功,而建设事业虽未就赭,然希望日佳,予敢信终必能达完全之目的也。故追述革命原起,以励来者,且以自勉焉。
夫自民国建元以来,各国文人学士之对于中国革命之著作,不下千数百种,类多道听途说之辞,鲜能知革命之事实,而于革命之原起,更无从追述, 故多有本于予之伦敦被难记第一章之革命事由。该章所述,本甚简略,且于二十余年之前,革命之成否,尚为问题。而当时虽在英京,然亦事多忌讳, 故尚未敢自承兴中会为予所创设者,又未敢表示兴中会之本旨为倾覆满清者,今于此特修正之,以辅事实也。
兹篇所述,皆就予三十年来所记忆之事实而追述之。由立志之日起至同盟会成立之时,几为予一人之革命也,故事甚简单,而於赞襄之要人,皆能一一录之无遗。自同盟会成立以后,则事体日繁,附和日众,而海外热心华侨,内地忠烈志士,各重要人物,不能一一毕录於兹篇,当俟之修革命党史时,乃能全为补录也。
予自乙酉(光绪十一年,1885 年)中法战败之年,始决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之志,由是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术为人世之媒,十年如一日。当予肄业於广州博济医学校也,於同学中物识有郑士良号弼臣者,其为人豪侠尚义,广交游,所结纳皆江湖之士,同学中无有类之者。予一见则奇之,稍与相习,则与之谈革命,士良一闻而悦服,并告以彼曾投入会党,如他日有事,彼可为我羅致会党以听指挥云。
予在广州学医甫一年,闻香港有英文医校开设,予以其学课较优,而地较自由,可以鼓吹革命,故投香港学校肄业。数年之间,每于学课余暇,皆致力於革命之鼓吹,常往来於香港澳门之间,大放厥辞,无所忌讳,时闻而附和者,在香港只陈少白尤少纨⑤杨鹤龄三人,而上海归客,则陆皓东而已。若其他之交游,闻吾言者,不以为大逆不道而避之,则以为中风病狂相视也。予与陈尤杨三人常住香港,昕夕往还,所谈者莫不为革命之言论,所怀者莫不为革命之思想,所研究者莫不为革命之问题,四人相依甚密,非谈革命则无以为欢,数年如一日,故港澳间之戚友交游,皆呼子等为四大寇。此为予革命言论之时代也。
及予卒业之后,悬壶於澳门羊城①两地以问世,而实则为革命运动之开始也。时郑士良则结纳会党,联络防营,门径既通,端倪略备。予乃与陆皓东北游京津,以窥清廷之虚实;深入武汉,以观长江之形势。至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 年)中东战起,以为时机可乘,乃赴檀岛美洲,创立兴中会,
④ 和硕庆亲王,即奕劻。
⑤ 克大臣,即德使克林德。
① 建国方略·心理建设第八章。
欲纠合海外华侨,以收臂助。不图风气未开,人心锢塞,在檀鼓吹数月,应者寥寥,仅得邓荫南与胞兄德彰①二人,愿倾家相助,及其他亲友数十人之赞同而已。
时适清兵屡败,⋯⋯⋯⋯旅威继陷,京津亦岌岌可危,清廷之亏败尽露, 人心愤激。上海同志宋躍如乃函促归国,美洲之行,因而中止。遂与邓荫南及三五同志返国,以策进行,欲袭取广州以为根据。遂开乾亨行於香港为干部,设农学会於羊城为机关。当时赞襄干部事务者,有邓荫南杨衢云黄咏商陈少白等,而助运筹於羊城机关者,则陆皓东郑士良并欧美技师及将校数人也。予则常往来广州香港之间。惨淡经营,已过半载,筹备甚周,声势颇众, 本可一击而生绝大之影响。乃以运械不慎,致海关搜获手枪六百余杆,事机乃泄,而吾党健将陆皓东殉焉,此为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者之第一人也。同时被株连而死者,则有的四朱贵全二人。被捕者七十余人,而广东水师统带程奎光与焉,后竟病死狱中。其余之人或囚或释。此(光绪二十一年)乙未九月九日(1895 年 10 月 26 日),为予第一次革命之失败也。
败后三日,予尚在广州城内,十余日后,乃得由间道脱险出至香港。随与郑士良陈少白同渡日本,略住横滨。时予以返国无期,乃断发改装,重游檀岛。而士良则归国收拾余众,布置一切,以谋卷土重来。少白则独留日本, 以考察东邦国情,予乃介绍之於日友菅原传②,此友为往日在檀所识者。后少白由彼介绍於曾根俊虎①,由俊虎而识宫崎弥藏,即宫崎寅藏②之兄也。此为革命党与日本人士相交之始也。
予到擅岛后,复集合同志以推广兴中会,然巳有旧同志以失败而灰心者, 亦有新闻道而赴义者,惟卒以风气未开,进行迟滞,以久留檀岛,无大可为, 遂决计魁美,以联络彼地华侨,盖其众比檀岛多数倍也。行有日矣,一日散步市外,忽有驰车迎面而来者,乃吾师康德黎与其夫人也,吾遂一跃登车, 彼夫妇不胜诧异,几疑为暴客,盖吾已改装易服,彼不认识也。予乃曰:“我孙逸仙③也。”遂相笑握手。问以何为而至此,曰:“回国道经此地,舟停而登岸流览风光也。”予乃趁车同游,为之指导。游毕登舟,予乃告以予将作环绕地球之游,不日将由此赴美,随将到英,相见不远也。遂欢握而别。
美洲华侨之风气蔽塞,较檀岛尤甚。故予由太平洋东岸之三藩市登陆, 横过美洲大陆,至大西洋西岸之纽约市,沿途所过多虚,或留数日,或十数日,所至皆说以祖国危亡,清政腐败,非从民族根本改革,无以救亡,而改革之任,人人有责。然而劝者谆谆,听者终归藐藐,其欢迎革命主义者,每埠不过数人或十余人而已。然美洲各地华侨多立有洪门会馆。洪门者,创设於明朝遗老,起于康熙时代。盖康熙以前,明朝之忠臣烈士,多欲力图恢复, 誓不臣清,舍生赴义,屡起屡蹶,与虏拚命,然卒不救明朝之亡;迨至康熙之世,清势已盛,而明朝之忠烈亦死亡殆尽,二三遗老,见大势巳去,无可挽回,乃欲以民族主义之根苗,流传后代,故以反清复明之宗旨,结为团体, 以待后有起者,可藉为资助也,此殆洪门创设之本意也。然其事必当极为秘
① 尤列,字少纨。
② 羊城,即广州。
① 孙眉,字德彰。
② 菅原传,日本基督教传教士。
③ 曾根俊虎,日本退职海军大尉,会居中国北方多年,著有太平军战纪。
密,乃可防政府之察觉也。夫政府之爪牙为官吏,而官吏之耳目为士绅,故凡所谓士大夫之类,皆所当忌而须严为杜绝者,然后其根株乃能保存,而潜滋暗长于异族专制政府之下。以此条件而立会,将以何道而后可?必也以最合群众心理之事迹,而传民族国家之思想。故洪门之拜会,则以演戏为之, 盖此最易动群众之视听也。其传布思想,则以不平之心、复仇之事导之,此最易发常人之感情也。其口号暗语,则以鄙俚粗俗之言以表之,此最易使士大夫闻而生厌、远而避之者也。其固结团体,则以博爱施之,使彼此手足相顾,患难相扶,此最合夫江湖旅客、无家游子之需要也。而最终乃传以民族主义,以期达其反清复明之目的焉。国内之会党,常有与官吏冲突,故犹不忘其与清政府居於反对之地位,而反清复明之口头语,尚多了解其义者。而海外之会党多处于他国自由政府之下,其结合之需要,不过为手足患难之联络而已,政治之意味殆全失矣,故反清复明之口语,亦多有不知其义者。当予之在美洲鼓吹革命也,洪门之人,初亦不明吾旨,予乃反而扣之反清复明何为者?彼众多不能答也。后由在美之革命同志鼓吹数年,而洪门之众乃始知被等原为民族老革命党也。
然当时予之游美洲也,不过为初期之播种,实无大影响于革命前途也, 然已大触清廷之忌矣。故于甫抵伦敦之时,即遭使馆之陷,几致不测。幸得吾师康德黎竭力营救,始能脱险。此则檀岛之邂逅,真有天幸存焉。否则吾尚无由知被之归国,彼亦无由知吾之来伦敦也。
伦敦脱险后,则暂留欧洲,以实行考察其政治风俗,并结交其朝野贤豪。两年之中,所见所闻,殊多心得。始知徒致国家富强,民权发达,如欧洲列强者,犹未能登斯民于极乐之乡也;是以欧洲志士,犹有社会革命之运动也。予欲为一劳永逸之计,乃采取民生主义,以与民族、民权问题,同时解决, 此三民主义之主张所由完成也。
时欧洲尚无留学生,又鲜华侨,虽欲为革命之鼓吹,其道无由。然吾生平所志,以革命为唯一之天职,故不欲久处欧洲,旷废革命之时日,遂住日本,以其地与中国相近,消息易通,便于筹划也。
抵日本后,其民党领袖犬养毅④遣宫崎寅藏平山周①二人来横滨欢迎, 乃引至东京相会;一见如旧识,抵掌谈天下事,甚痛快也。时日本民党初握政权,大隈①为外相,犬养为之运筹,能左右之;后由犬养介绍,曾一见大隈大石尾崎等,此为予与日本政界人物交际之始也。随而识副岛种臣②及其在野之志士如头山①平冈②秋山③中野④铃木等,后又识安川犬冢久原⑤等,各志士之对于中国革命事业,先后多有资助,尤以久原犬冢为最。其为革命奔
④ 宫崎寅藏,号白浪滔天,与中会会员,著有三十三年落花梦,叙述参预兴中会活动经过颇详。
① 孙文,字逸仙。
① 犬养毅,1929 年任政友会总裁,1931 年任日本内阁首相。
② 平山周,日人,兴中会会员,曾与毕永年在湘鄂各省交结秘密会党,著有中国秘密社会史。
① 大隈,即天隈重信,1914 年任日本内阁首相,是提出侵略我国的二十一条的主要罪魁。
② 副岛种臣,日本明治维新后力主侵略朝鲜,曾任日本枢密院副议长和内相等职。
③ 头山,即头山满,是日本浪人组织黑龙会的首领,也是日本侵略我国的特务头子之一。
④ 平冈,即平冈浩太郎,日本进步党员,九州福冈煤矿矿主。
⑤ 秋山,即秋山定辅,日本众议员,东京二六新报社长。
走始终不懈者,则有山田兄弟⑥、宫崎兄弟菊池萱野等;其为革命尽力者, 则有副岛寺尾⑦两博士。此就其直接于予者而略记之,以志不忘耳。其他间接为中国革命党奔走尽力者尚多,不能于此一一悉记,当俟之革命党史也。
⑧
日本有华侨万馀人,然其风气之锢塞,闻革命而生畏者,则与他处华侨无异也。吾党同人有住返于横滨神户之间鼓吹革命主义者,数年之中而慕义来归者,不过百数十人而已。以日本华侨之数较之,不及百分之一也。向海外华侨之传播革命主义也,其难固已如此,而欲向内地以传布,其难更可知矣。内地之人,其闻革命排满之言而不以为怪者,只有会党中人耳。然彼众皆知识薄弱,团体散漫,凭藉全无,只能望之为响应,而不能用为原动力也。
由乙未(光绪二十一年,1895 年)初败以至于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此五年之间,实为革命进行最艰难困苦之时代也。盖予既遭失败,则国内之根据,个人之事业,活动之地位,与夫十余年来所建立之革命基础, 皆完全消灭,而海外之鼓吹,又毫无效果。适于其时有保皇党发生,为虎作伥,其反对革命,反对共和,比之清廷为尤甚。当此之时,革命前途,黑暗无似,希望几绝,而同志尚不尽灰心者,盖正朝气初发时代也。随予乃命陈少白回香港,创办中国报,以鼓吹革命;命史坚如入长江,以联络会党;命郑士良在香港设立机关,招待会党。于是乃有长江会党及两广福建会党并合于兴中会之事也。
旋遇清廷有排外之举,假拳党以自卫,有杀洋人围使馆之事发生,因而八国联军之祸起矣。予以为时机不可失,乃命郑士良入惠州,招集同志以谋发动,而命史坚如入羊城招集同志以谋响应。筹备将竣,予乃与外国军官数人绕道至香港,希图从此潜入内地,亲率健儿,组织一有秩序之革命军以救危亡也。不期中途为奸人告密,船一抵港,即被香港政府监视,不得登岸, 遂致原定计划不得施行。乃将惠州发动之责委之郑士良,而命杨衢云李纪堂
⑨陈少白等在香港为之接济。予则折回日本,转渡台湾,拟由台湾设法潜渡
内地。时台湾总督儿玉指颇赞中国之革命,以北方已陷于无政府之状态也, 乃饬民政长官后藤指与予接洽,许以起事之后可以相助。予于是一面扩充原有计划,就地加聘军官,盖当时民党尚无新知识之军人也。而一面令士良即日发动,并改原定计划,不直逼省城,而先占领沿海一带地点,多集党宋, 以候予来乃进行攻取。士良得令,即日入内地,亲率已集合于三洲田之众, 出而攻扑新安深圳之清兵,尽夺其械,随而转战于龙冈淡水永湖梁化白芒花三多祝等处,所向皆捷,清兵无敢当其锋者。遂占领新安大鹏至惠州平海一带沿海之地,以待予与干部人员之入,及武器之接济。不图惠州义师发动旬
⑥ 中野,即中野正刚,日本民政党党员,后与安达谦芷组织国民同盟,抗日战争前,是主张侵华的急先锋
之一。
⑦ 久原,即久原房亡助,是日本军事工业资本家,日本民间主张侵华的急先锋之一。
⑧ 山田兄弟,指山田良政及其弟山田纯三郎。山田良政为日本一退职军人,1900 年与郑士良同入惠州, 参与三洲田之役,以失道遇害。
⑨ 宫崎兄弟,指宫崎弥藏及其弟宫崎寅藏。指 萱野长知,日本一退职军人,兴中会会员。
指 寺尾亨,日本法学家,1912 年南京临时政府会聘为高等法律顾问。
日,而日本政府忽而更换,新内阁总理伊藤氏⑩对中国方针与前内阁大异, 乃禁制台湾总督不许与中国革命党接洽,又禁武器出口,及禁日本军官投劾革命军者。而予潜渡之计划乃为破坏。遂遣山田良政与同志数人,往郑营报告一切情形,并令之相机便宜行事。山田等到郑士良军中时,已在起事之后三十余日矣。士良连战月余,弹药已尽,而合集之众足有万余人,渴望干部、军官及武器之至甚切,而忽得山田所报消息,遂立令解散,而率其原有之数百人间道出香港。山田后以失路为清兵所擒被害,惜哉!此为外国义士为中国共和牺牲者之第一人也。
当郑士良之在惠州苦战也,史坚如在广州屡谋响应,皆不得当,遂决意自行用炸药攻毁两广总督德寿之署而歼之,炸发不中,而史坚如被擒遇害。是为共和殆难之第二健将也。坚如聪明好学,真挚恳诚,与陆皓东相若,其才貌英姿亦与皓东相若,而二人皆能诗能画亦相若,皓东沉勇,坚如果毅, 皆命世之英才,惜皆以事败而牺牲!元良沮丧,国士沦亡,诚革命前途之大不幸也!而二人死节之烈,浩气英风,实足为后死者之模范。每一念及,仰止无穷。二公虽死,其精灵之萦绕吾怀者,无日或间也。庚子之役,为子第二次革命之失败也。
经此失败而后,回顾中国之人心,巳觉与前有别矣。当初次之失败也,举国舆论莫不目子辈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咒咀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吾人足迹所到,凡认识者,几视为毒蛇猛兽而莫敢与吾人交游也。惟庚子失败之后,则鲜闻一般人之恶声相加,而有识之士,且多为吾人扼腕叹惜,恨其事之不成矣。前后相较,差若天渊。吾人睹此情形,中心快慰不可言状,知国人之迷梦已有渐醒之兆。加以八国联军之破北京,清后、帝之出走,议和之赔款九万万两而后,则清廷之威信已扫地无余,而人民之生计从此日蹙。国势危急,岌岌不可终日,有志之士多起救国之思,而革命风潮自此萌芽矣。时适各省派留学生至日本之初,而赴东求学之士,类多头脑新洁志气不
凡,对于革命理想感受极速,转瞬成为风气,故其时东京留学界之思想言论, 皆集中于革命问题。刘成禺在学生新年会大演说革命排满,被清公使逐出学校;而戢元成沈虬齐张溥泉①等,则发起国民报以鼓吹革命。留东学生提倡于先,内地学生附和于后,冬省风潮从此渐作。在上海则有章太炎吴稚晖② 邹容等,籍苏报以鼓吹革命,为清廷所控,太炎邹容被拘囚租界监狱,吴亡命欧洲。此案涉及清帝个人,为朝廷与人民聚讼之始,清朝以来所未有也。清廷虽讼胜,而章邹不过仅得囚禁两年而已。于是民气为之大壮。邹容著有革命军一书,为排满最激烈之言论,华侨极为欢迎,其开导华侨风气,为力甚大。此则革命风潮初盛时代也。
壬寅、癸卯(光绪二十八年、二十九年,1902 年、1903 年)之交,安南总督韬美氏托东京法公使屡次扣予住见,以事未能成行。后以河内开博览会, 因住一行。到安南时,适韬美已离任回国,嘱其秘书长哈德安扣待甚殷。在河内时,识有华商黄龙生甄吉亭甄璧杨寿彭曾齐③等,後结为同志,於钦
⑩ 本文提到的“资助”中国革命的日本志士,他们的情况很复杂,有的人查系别有用心的侵略分子,有的
人参预兴中会、同盟会活动的政治背景奥真正意图尚待查明。这一点,请读者注意。
① 李柏,字纪堂。
② 儿玉,即儿玉源太郎,日本贵族,曾任陆相、内相、文相等职。
③ 后藤,当作后藤,即后藤文夫,是日本新官僚的首脑之一,曾任农相、内相等职。
廉河口等役尽力甚多。河内博览会告终之后,子再作环球漫游,取道日本檀岛而赴美欧。过日本时,有廖仲愷夫妇、马君武胡毅生黎仲实①等多人来会, 表示赞成革命。予乃托以在东物识有志学生,结为团体,以往国事;后同盟会之成立,多有力焉。
自惠州失败以至同盟会成立之间,其受革命风潮所威兴起而图举义者, 在粤则有李纪堂洪全福之事,在湘则有黄克强①马福益之事,其事虽不成, 人多壮之。海外华侨亦渐受东京留学界及内地革命风潮之影响,故予此次漫游所到,凡有华侨之处,莫不表示欢迎,较之往昔大不同矣。
乙巳(光绪三十一年,1905 年)春间,予童至欧洲,则其地之留学生巳多数赞成革命。盖彼辈皆新从内地或日本来欧,近一二年,已深受革命思潮之陶冶,已渐由言论而达至实行矣。予於是乃揭櫫吾生平所怀抱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以号召之,而组织革命团体焉。於是开第一会於比京②,加盟者三十余人,开第二会於柏林,加盟者二十余人,开第三会於巴黎,加盟者亦十余人,开第四会於东京,加盟者数百人,中国十七省之人皆舆焉,惟甘肃尚无留学生到日本,故阙之也。此为革命同盟会成立之始。因当时尚多讳言革命二字,故祇以同盟会见称,后亦以此名著焉。
自革命同盟会成立之後,予之希望则为之开一新纪元。蓋前此虽身当百难之冲,为举世所非笑唾骂,一败再败,而犹冒险猛进者,仍未敢望革命排满事业能及吾身而成者也。其所以百折不同者,不过欲有以振起既死之人心, 昭苏将尽之国魂,期有继我而起者成之耳。及乙巳(光绪三十一年,1905 年)之秋,集合全国之英俊而成立革命同盟会於东京之日,吾始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矣。於是乃敢定立中华民国之名称而公布於党员,使之各回本省鼓吹革命主义,而传布中华民国之思想焉。不期年而加盟者逾万人,支部则亦先後成立於各省;从此革命风潮一日千大,其进步之速有出人意表者矣。
当时外国政府之对於中国革命党亦多刮目相看。一日子从南洋往日本, 船泊吴淞,有法国武官布加卑者,奉其陆军大臣之命来见,传达彼政府有赞助中国革命事业之好意,叩予革命之势力如何,予略告以实情。又扣以:“各省军队之联络如何?若已成熟,则吾国政府立可相助。”予答以未有把握。遂请被派员相助,以办调查联络之事。彼乃於驻扎天津之参谋部,派定武官七人归予调遣。予命廖仲恺往天津设立机关,命黎仲实与某武官调查两广, 命胡毅生与某武官调查川滇,命乔宜斋与某武官往南京武汉。时南京武昌两处新军皆大欢迎。在南京有赵伯先①接洽,约同营长以上各官相见,秘密会议,策划进行。而武昌则有刘家运②接洽,约同同志之军人在教会之日知会开会,到会者甚众,闻新军镇统张彪亦改装潜入。开会时各人演说,大倡革命,而法国武官亦演说赞成,事遂不能秘密。而湖广总督张之洞乃派洋关员某国人尾法武官之行踪,途上与之订交,亦伪为表同情於中国革命者也。法武官以彼亦西人,不之疑也,故内容多为彼探悉。张之洞遂奏报其事於清廷, 其中所言革命党之计划,或确或否。清廷得报,乃大与法使交涉。法使本不
① 伊藤,即伊藤博文,曾任日本明治维新后第一次内阁总理,是侵略朝鲜和我国的战争罪魁。
① 戢翼翬,字元成;沈祥云,字虬齐;张继,字溥泉。
② 章炳麟,字太炎,吴敬恒,字稚晖。
① 曾齐,据冯自由革命逸史第四集兴中会会员人名事迹考及海外各地中国同盟会史略二文,均作会克齐。
② 黎勇锡,宇仲实。
知情也,乃请命法政府何以处分布加卑等,政府饬彼勿问,清廷亦无如之何。未几法国政府变更,而新内阁不赞成是举,遂将布加卑等撤退回国;後刘家运等则以关於此事被逮而牺牲也。此革命运动之起国际交涉者也。
同盟会成立未久,发刊民报,鼓吹三民主义,遂使革命思潮弥漫全国, 自有杂志以来,可谓成功最著者。其时慕义之士,闻风兴起当仁不让独树一帜以建义者,踵相接也。其最著者,如徐锡麟熊成基秋瑾等是也。
丙午(光绪三十二年,1906 年)萍醴之役,则同盟会会员自动之义师也。当萍醴革命军与清兵苦战之时,东京之会贝莫不激昂慷慨,怒发冲冠, 亟思飞渡内地,身临前敌,与虏拚命。每日到机关部请命投军者甚众。稍有缓却,则多痛哭流泪,以为求死所而不可得,苦莫甚焉。其雄心义愤,良足嘉尚。独惜萍乡一举,为会员之自动,本部於事前一无所知,故临时无所备, 然而会员之纷纷回国从军者,已相望於道矣。寻而萍醴之师败,而禹之谟刘道一寗调元胡英③等竟被清吏拿获,或囚或杀者多人。此为革命同盟会会员第一次之流血也。
由此而后,则革命风潮之鼓荡全国者,更为从前所未有,而同盟会本部之在东,亦不能久为沉默矣。时清廷亦大起恐慌,屡向日本政府交涉,将子逐出日本境。予乃离日本,而与汉民精卫二人同行而之安南,设机关部於河内,以籌划进行。旋发动潮州黄冈之师不得利,此为予第三次之失败也。
继又命邓子瑜发难於惠州,亦不利,此为予第四次之失败也。
时适钦廉两府有抗捐之事发生,清吏派郭人漳赵伯先二人各带新军三四千人往平之。予乃命黄克强随郭人漳营,命胡毅生随赵伯先营,而游说之以赞成革命,二人皆首肯,许以若有堂堂正正之革命军起,彼等必反戈相应。於是一面派人往约钦廉各属绅士乡团为一致行动,一面派萱野长知带款回日本购械,并在安南招集同志,并聘就法国退伍军官多人,拟器械一到,则占据防城至东兴一带沿海之地,为组织军队之用。东兴兴法属之芒衔仅隔一河,有桥可达,交通甚为利便也。满拟武器一到,则吾党可成正式军队二千余人,然后集合钦州各乡团勇六七千人,而后要约郭人漳赵伯先二人所带之新军约六千余人,便可成一声势甚大之军队。再加以训练,当成精锐,则两广可收入掌握之中。而後出长江以合南京武昌之新军,则破竹之势可成,而革命可收完全之效果矣。乃不期东京本部之党员忽起风潮,而武器购买运输之计划为之破坏,至时防城已破,武器不来,予不特失信於接收军火之同志,并失信於团绅矣。而攻防城之同志至时不见武器之来,乃转而逼钦州,冀郭军之响应。郭见我军之薄弱,加以他军为之制,故不敢来。我军遂进围灵山,冀赵军之响应。赵见郭尚未来,彼亦不敢来。我军以力薄难进,遂退入十万大山。此为予第五次之失败也。
钦廉计划不成之后,予乃亲率黄克强胡汉民并法国军官与安南同志百数十人袭取镇南关(今广西睦南关),占领三要塞,收其降卒,拟由此集合十万大山之众而会攻龙州。不图十万大山之众以道远不能至,遂以百余众握据三炮台,而与龙济光陆荣廷等数千之众连战七昼夜,乃退入安南。予过谅山时为清侦探所察悉,报告情吏,后清廷与法国政府交涉,将予放逐出安南。此为予第六次之失败也。
予於离河内之际,一面令黄克强筹备再入钦廉,以图集合该地同志;一
③ 黄兴,字克强。
面令黄明堂窥取河口,以图进取云南,以为吾党根据之地。后克强乃以二百余人出安南,横行於钦廉上思一带,转战数月,所向无前,敌人闻而生畏, 克强之威名因以大著。後以弹尽援绝而退出。此为予第七次之失败也。
予抵星洲数月之后,黄明堂乃以百数十人袭得河口,诛边防督办,收其降众千有余人,守之以待干部人员前往指挥。时予远在南洋,又不能再过法境,故难以亲临前敌以指挥之,乃电令黄克强前往指挥。不期克强行至半途, 被法官疑为日本人,遂截留之而送之回河内,为清吏所悉;与法政府交涉, 乃解之出境。而河口之众,以指挥无人,失机进取,否则蒙自必为我有,而云南府亦必无抵抗之力,观当时云贵总督锡良求救之电,其仓皇失措可知也。黄明堂守候月馀,人自为战,散漫无纪,而虏四集,其数约十倍於我新集之众,河口遂不守,而明堂率众六百余人退入安南。此为子第八次之失败也。
後党人由法政府遣送出境,而往英属星加坡。到埠之日,为英官阻难, 不准登岸,驻星法领事乃与星督交涉,称此六百余众,乃在河口战败而退入法境之革命军,法属政府以彼等自愿来星,故送之至此云云。星督答以:“中国人民而与其本国政府作战,而未得他国承认为交战团体者,本政府不能视 为国事犯,而只视为乱民:乱民入境,有违本政府之禁例,故不准登岸。”而法国邮船停伯岸边两日,后由法属政府表白:“当河口革命战争之际,法政府对於两方曾取中立态度,在事实上直等於承认革命党之交战团体也,故送来星加坡之党人,不能佗乱民看待”等语。星政府乃准登岸。此革命失败之后所发生之国际问题也。
由黄冈至河口等役,乃同盟会干部由予直接发动,先後六次失败。经此六次之失败,精卫颇为失望,遂约合同志数人入北京,与虏酋拚命,一击不中,与黄復生④同时被执系狱,至武昌起义后乃释之。
同盟会成立之前,其出卖以助义军者,不过予之亲友中少数人耳,此外则无人敢助,亦无人肯助也。自同盟会成立后,始有向外筹资之举矣。当时出资最勇而多者张静江①也,倾其巴黎之店所得六七万元尽以助饷。其出资勇而挚者,安南提岸之黄景南也,倾其一生之蓄积数千元,尽献之军用,诚难能可贵也。其他则有安南西贡之巨商李卓峯会锡周马培生等三人,会各出资数万,亦当时之未易多见者。
予自连遭失败之後,安南日本香港等地与中国密迩者,皆不能自由居处, 则予对於中国之活动地盘已完全失却矣。於是将国内一切计划,委托於黄克强胡汉民二人,而予乃再作漫游,专任筹款,以接济革命之进行。後克强汉民回香港,设南方统筹机关,与赵伯先倪映典朱执信陈炯明姚雨平等谋,以广州新军举事。运动既熟,拟於庚戌年(宣统二年,1910 年)正月某日发难。乃新军中有热度过甚之士,先一日因小事生起风潮,於是倪映典仓卒入营, 亲率一部份从沙河进攻省城,至横枝冈,为敌截击。映典中弹被擒死,军中无主,遂以溃散。此吾党第九次之失败也。
时予适从美东行,至三藩市,闻败而后,则取道檀岛日本而同东方。过
日本时,曾潜行登陆,随为警察探悉,不准留居,遂由横滨渡槟榔屿,约伯先克强汉民等来会,以商卷土重来之计划。时客同志以新败之余,破坏最精锐之机关,失却最利便之地盘,加之新军同志亡命南来者实繁有徒,招待安
④ 比京,指布鲁塞尔。
① 赵聲,字伯先。
插,为力巳穷,而吾人住食行动之资将虞不继。举目前途,众有忧色,询及将来计划,莫不唏嘘太息,相视无言。予乃慰以一败何足馁,吾曩之失败, 几为举世所弃,比之今日,其困难实百倍。今日吾辈虽穷,而革命之风潮已盛,华侨之思想已开,从今而后,祇虑吾人之无计划、无勇气耳。如果众志不衰,则财用一层,予当力任设法。时各人亲见槟城同志之穷,吾等亡命境地之困,日常之费每有不给,顾安得余资以为活动?予再三言必可设法。伯先乃言:“如果欲再举,必当立速遣人携资数千金回国,以接济某处之同志,免彼散去,然後图集合而再设机关以谋进行,吾等亦当继续回香港舆各方接洽。如是日内即需川资 五千元:如事有可为,则又非数十万大款不可。”予乃招集当地华侨同志会议,勗以大义,一夕之间,则醵资八千有奇。再令各同志担任到各埠分头劝募,数日之内,已达五六万元,而远地更所不计。既有头批的款,已可分头进行。计划既定,予本拟遍游南洋英荷各属,乃荷属则拒绝不许予往,而英属及暹罗亦先後逐予出境。如是则东亚大陆之广,南洋岛屿之多,竟无一寸为予立足之地,予遂不得不远赴欧美矣。到美之日,遍游各地,劝华侨捐资以助革命,则多有乐从者矣,於是乃有(宣统三年)辛亥三月二十九日(1911 年 4 月 27 日)广州之举。是役也,集各省革命党之精英,与彼虏为最后之一搏,事虽不成,而黄花冈七十二烈士轰轰烈烈之概已震动全球,而国内革命之时势实以之造成矣。此为吾党第十次之失败也。
先是陈英士宋钝初谭石屏居觉生②等既受香港军事机关之约束,谋为广州援应;广州既一败再败,乃转谋武汉。武汉新军,自予派法国武官联络之后, 革命思想,日日进步,早已成熟:无如清吏防范亦日以加严,而端方调兵入川,湖广总督瑞澂则以最富於革命思想之一部份交端方调遣,所以然者,盖欲弭患於未然也。然自广州一役之后,各省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清吏皆尽入恐慌之地,而尤以武昌为甚。故瑞澂先与某国领事相约,请彼调兵船入武汉,倘有革命党起事,则开炮轰击。时已一日数惊,而孙武刘公等积极进行,而军中亦跃跃欲动。忽而机关破坏,拿获三十余人,时胡英尚在武昌狱中,闻耗,即设法止陈英士等勿来。而炮兵与工程等营兵士已多投入革命党者,闻彼等名册已被搜获,明日则必拿人等语。於是迫不及待,为自存计, 熊秉坤首先开枪发难,而蔡济民等率众进攻,开炮轰击督署。瑞澂闻炮,立逃汉口,请某领事如约开炮攻击。以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条约,一国不能自由行动,乃开领事团会议;初意欲得多数表决,帅行开炮攻击以平之。各国领事对於此事,皆无成见,惟法国领事罗氏,乃予舊交,深悉革命内容,时武昌之起事第一日,则揭橥吾名,称予命令而发难者。法领事於会议席上,乃力言孙逸仙派之革命党,乃以改良政治为目的,决非无意识之暴举,不能以义和拳匪一例看待而加干涉也。时领袖领事为俄国,俄领事舆法领事同取一致之态度,於是各国多赞成之,乃决定不加干涉,而并出宣布中立之布告。瑞澂见某领事失约,无所倚恃,乃逃上海。总督一逃,而张彪亦走,清朝方面,已失其统驭之权,秩序大乱矣。然革命党方面,孙武以造炸药误伤未愈,刘公谦让未遑,上海人员又不能到;於是同盟会会员蔡济民张振武等,乃迫黎元洪出而担任湖北都督,然後秩序渐复。厥後黄克强等乃到,此时湘鄂之见已萌,而号令已不能统一矣。按武昌之成功,乃成於意外,其主因则在瑞澂一逃,倘瑞澂不逃,则张彪断不走,而彼之统驭必不
② 刘家运,据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二集刘敬安与刘家运,当作刘敬安。
失,秩序必不乱也。以当时武昌之新军,其赞成革命者之大部份,己由端方调往四川,其尚留武昌者,只炮兵及工程营之小部份耳,其他留武昌之新军, 尚属毫无成见者也。乃此小部份以机关破坏而自危,决冒险以图功,成败在所不计,初不意一击而中也。此殆天心助汉而亡胡者欤?武昌既稍能久支, 则所欲武汉而促革命之成功者,不在武汉之一著,而在各省之响应也。吾党之士,皆能见及此,故不约而同,各自为战,不数月而十五省皆光复矣。时响应之最有力而影响於全国最大者,厥为上海;陈英士在此积极进行,故汉口一失,英士则能取上海以抵之,由上海乃能窥取南京。後汉阳一失,吾党又得南京以抵之,革命之大局因以益振,则上海英士一木之支者,较他著尤多也。
武昌起义之次夕,予适行抵美国哥罗拉多省之典华城,十余日前,在途中巳接到黄克强在香港发来一电,因行李先运送至此地,而密电码则置於其中,故途上无由译之。是夕抵埠,乃由行李检出密码,而译克强之电。其文曰:“居正从武昌到港,报告新军必动,请速汇款应急”等语。时予在典华, 思无法可得款,随欲拟电覆之令勿动,惟时已入夜,予终日在车中体倦神疲, 思虑纷乱乃止,欲於明朝睡醒精神清爽时,再详思审度而後覆之。乃一睡至翌日午前十一时,起后觉饥,先至饭堂用膳,道经逥廊报馆,便购一报攜入饭堂阅看。坐下一展报纸,则见电报一段曰:“武昌为革命党占领。”如是我心中踌躇未决之覆电,巳为之冰释矣。乃拟电致克强,申说覆电延迟之由, 及予以后之行踪。遂起程赴美东。时予本可由太平洋潜回,则二十余日可到上海,亲与革命之战以快生平;乃以此时吾当尽力於革命事业者,不在疆场之上而在樽俎之间,所得效力为更大也。故决意先从外交方面致力,俟此问题解决而后回国。按当时各国情形,美国政府对於中国则取门户开放,机会均等,领土保全,而对於革命则尚无成见,而美国舆论则大表同情於我;法国则政府民间之对於革命皆有好意,英国则民间多表同情,而政府之对中国政策则惟日本之马首是瞻;德俄两国当时之趋势则多倾向於清政府。而吾党之与被政府民间皆向少交际,故其政策无法转移。惟日本则与中国最密切,而其民间志士不独表同情於我,且尚有舍身出力以助革命者;惟其政府之方针实在不可测,按之往事,彼曾一次逐予出境,一次拒我之登陆,则其对於中国之革命事业可知,但以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条约之后,被一国不能在中国单独自由行动。要而言之,列强之与中国最有关系者有六焉:美法二国则当表同情革命者也,德俄二国则当反对革命者也,日本则民间表同情而其政府反对者也,英国则民间同情而其政府未定者也。是故吾之外交关键可以举足轻重为我成败存亡所繫者,厥为英国,倘英国右我,则日本不能为患矣。予於是乃起程赴纽约,觅船渡英,道过圣路易城时,购报读之,则有“武昌革命军为奉孙逸仙命令而起者,拟建共和国体,其首任总统当属之孙逸仙”云云。予得此报,於途中格外慎密,避却一切报馆访员,蓋恶虚声而图实际也。过芝加古①时,则带同志朱卓文一同赴英。抵纽约时,闻粤中同志图粤急,城将下。予以欲免流血计,乃致电两广总督张鸣岐,劝之献城归降,而命同志全其性命。後此目的果达。
到英国时,由美人同志咸马里代约四国银行团主任会谈磋商停止清廷借款之事。先清廷与四国银行团结约,订有川汉铁路借款一万万元,又币制借
① 胡英,即胡瑛。
款一万万元。此两宗借款,一则已发行债票,收款存备待忖者;一则已签约而未发行债票者。子之意则欲银行团於已备之款停止支付,於未备之款停止发行债票。乃银行主干答以“对於中国借款之进止,悉由外务大臣主持,此事本主干当惟外务大臣之命是听,不能自由作主也”云云。予於是乃委托维加炮厂总理为子代表,往与外务大臣磋商,向英政府要求三事:一、止绝清廷一切借款;二、制止日本援助清廷;三、取消各处英属政府之放逐令,以便于取道同国。三事皆得英政府允许,予乃再与银行团主任开商革命政府借款之事。该主干曰:“我政府既允君之请而停止吾人借款清廷,则此后银行团借款与中国,只有与新政府交涉耳。然必君回中国成立正式政府之后乃能开议也。本团今拟派某行长与君同行归国,如正式政府成立之日,就近与之磋商可也。”时以予在英国个人所能尽之义务已尽於此矣,乃取道法国而东归。过巴黎曾往见其朝野之士,皆极表同情於我,而尤以现任首相格利门梳最为恳挚。予离法国三十余日,始达上海,时南北和议已开,国体犹尚未定也。
当予未到上海之前,中外各报皆多传布谓予带有巨款回国,以助革命军。予甫抵上海之日,同志之所望我者以此,中外各报馆访员之所间者亦以此。予答之曰:“予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革命之目的不达, 无和议之可言也。”於是各省代表乃开选举会於南京,选举予为临时总统。予於基督降生一千九百十二年正月一日就职。乃申令颁布定国号为中华民国,改元为中华民国元年,采用阳历。於是予三十年如一日之恢复中华、创 立民国之志,於斯竟成。
——建国方略·心理建设,第 8 章。载孙中山选集,上卷,页 168—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