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为科学

人们都说行为科学家自己意识到了他们的科学正在形成,总有一天会出现一门关于研究科学家的那些科学家的科学。这多半是未来的事;但是,随着行为科学家从事自己的研究,目前正在形成一门有关行为科学家的科学。行为科学家与他的研究对象接触时发生的社会情景具有普遍而 又特殊

的重要性。普遍的重要性来自这种事实:研究人员与研究对 象之间的交互作用,像其他双方交互作用一样,可以用实验作实证 研究,从而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一般的双方交互作用。特殊的重要性来自这种事实:与其他的双方交互作用有所不同,研究人员和研究对象的交互作用是我们了解人类行为大部分知识的源泉。我们要希望获得有关人类行为的可靠知识,就必须对行为科学家和他的研究对象之间的交互作用拥有可靠的知识。

我们已经考察了研究人员和研究对象之间交互作用的几个方 面,而且许多研究结果的综合报导可以在其他材料中找到(Rosen-thal,1966)。我们在这里只考虑研究人员和研究对象之间交互作用的一个方面:研究人员关于研究对象行为的假设或预言对研究对象 行为的影响。像这样一些关于研究对象行为的假设或者预言事实上都有了保证。如果行为科学家对于研究结果没有某种期望或预言,他们就会像其他的科学家一样根本不会从事研究。甚至在那些计划比较松散的研究[有时叫作“非法调查”(fishing expedtions),或者堂 而皇之地叫作“启发式调查”(heuristic searches)]中,科学家的期望或预言都反映在挑选出来以供研究的全部变量的选择过程之中。科学的“非法调查”就像真正的调查研究一样,不会发生在随机选择的变量库中。

调查研究

探讨调查研究中自我实现预言的文献资料早就有了,其中最早的一个例子是斯图尔特·赖斯(Stuart Rice, 1929)的研究。他讲述了一组 12 个有丰富经验的采访者怎样采访大约 200 个申请赈济的 人。采访者与随机选定的申请人个别交谈。回答者把自己受赡养的 状况归咎于从了解采访者的期望中所预言到的种种因素。这样,一个采访者(一位坚定的禁酒主义者)获得了许多暗含烈酒的回答,比另一位社会主义者的采访者听到的有关回答多两倍。而在暗含工业 因素的许多回答中,这位社会主义者的采访者要比那位禁酒主义者的采访者多获得一半的有关回答。赖斯的结论是,采访者的期望不知怎样传递给了回答者,因而回答者如所预言的那样作出了回答。海曼、科布、费尔德曼、哈特和斯坦伯(Hyman,Cobb,Feldman,Hart,and Stember, 1954)不同意赖斯的解释。他们喜欢把赖斯这种引人注目的结果归咎于记录或编码的失误。我们不能说正确的解释是什么,因为这种影响(不管是观察, 还是预言所致)是隐秘的。当然,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种研究的结果都明显受到资料收集者的期望的影响。

哈维(Harvey,1938)从事的研究是故意创造采访者有不同期望的最早研究之一。5 个年轻的研究生分别采访 6 个男孩。男孩向采 访者报告要他们看过的故事,采访者要用这些报告形成对这些男孩品性的印象。每个采访者都得到这 5 个男孩有关可靠性、合群性和稳定性的一些略有渲染的信息,但是在评定男孩时不要考虑这些信息。在该研究结束时问采访者一些标准化的

问题,结果表明,即使 采访者没有察觉到以及尽管有意识地控制偏倚,评定的偏倚也会发生。哈维感到,采访者的偏倚引起了对这些男孩的某种态度, 而这种态度又决定了所期望的行为以及对这种行为所给予的解释。我们也不能确信,采访者的期望实际上改变了被采访者的回答。然而,这种可能性太易引起争论,不可忽视。

怀亚特和坎贝尔(Wyatt and Campbel, 1950)培训了两百多名采访实习生,就 1948 年美国总统竞选运动做一次民意调查。在收集 资料之前,采访者预言了人们对五个问题中的每一问题回答的百分 比分布。尽管只有一个问题的期望效应在统计上是显著的,但在所问的五个问题中,采访者在四个问题上往往获得他们期望之中的更 多答案。汉森和马克斯(Hanson and Marks, 1958)以及施瓦布(Schwab,1965)的著作中有许多调查和有关研究预言的自我实现效应的较新证据。海曼等人(Hyman et al.,1954)的著作中可以见到 真正彻底的讨论。

实验心理学

实验心理学的文献和调查研究的文献的比较表明,实验心理学对于寻求资料收集者对研究对象行为的无意影响的信息一直不太热心。这可能有三种理由。首先是后勤方面的,涉及的是这样一种事实:在每次研究中,调查研究的资料收集人员比心理实验人员多得多,因而更易于研究。第二种理由是方法论方面的,涉及的是实验室中程序标准化的程度比现场研究程序标准化的程度高。从这一事实来看,与现场采访者的影响相比,更没有必要担忧实验室主试的影响。第三个理由是心理方面的,涉及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实验室 主试在研究事业中往往是一个负责的主持人,而现场采访者通常是“雇工”(hired hand)。这种资料收集者的无意影响作为自我实现预 言的作用, 从心理学上说,在研究者的雇工中要比在研究助手或他 的博士生或他自己身上更容易调查。但是,尽管有这些困难,还是 有许多关于实验室主试的预言的自我实现效应的研究,尽管一些研 究更多的来自调查研究的传统,而不是来自实验心理学。

例如,有人对证实罗夏墨迹测验(Rorschach ink-blot)人格评定法效度的 168 项研究作了分析。利维和奥尔(Levy and Orr, 1959)按下列几方面对这些研究进行了归类:(1)作者的身份是学 者还是非学者;(2)该研究是为了评定构成(非直接的)效度还是效标(直接的)效度;以及(3) 研究的结果是有利还是不利于罗夏效度的假设。结果表明,学者对构成效度更感兴趣,他们获得了相对来说更有利于构成效度而不太有利于效标效度的结果。我们不能 确信所报道的研究结果可以被认为是期望或预言效应的另一种情 形;对要检验的具体假设的选择或对要检验的研究设计或程序的选择, 也许决定了有明显偏倚的结果。然而,这项研究至少完成了引 起人们注意主试预言的潜在自我实现效应这一任务。

斯坦顿和贝克(Stanton and Baker, 1942)的研究也许是最早采 用直截了当的实验任务而且可能还改变主试预言的研究。在他们的 研究中,12 种无意义的几何图形被呈现给一组由 200 人组成的大学 生被试。几天之后, 5 位主试测定被试对这些图形的记忆情况。主试 得到了“标准”答案,其中一些是真正正确的,一些是不正确的答 案。主试得到明确的警告,要防范与

他们拥有答案从而无意影响被试猜对有关的任何偏倚。主试获得的结果与主试对应有结果的“了解”是一致的。假如主试手中的答案是正确的,被试的回答要比在主试手中的答案是不正确的情况下更有可能是正确的。

林赛(Lindzey, 1951)认真地重做了上述研究,他向主试强调不让被试知道答案的重要性。他的研究没有证实斯坦顿和贝克的研究结果。弗里德曼(Friedman,1942)做的另一次重复研究也没有 获得原研究中所获得的统计上的显著性水平。然而,尽管在这三个 实验中只有一个实验获得了这种显著的结果,但我们对之不能轻率地不予考虑。斯坦顿(1942)本人提供了加强他的结论的进一步的证据。他采用了一组无意义的材料,其中 10 项呈现给被试,10 项没有提供给被试。主试分成 3 组。正确地告诉第一组主试所呈现的 10 项材料。告诉第二组主试呈现了 10 项材料,但是不正确的。第三组 主试则什么也不知道。这项研究的结果也表明,主试期望更多地被选择的材料实际上果然更多地被选择。

沃纳和雷布尔(Warner and Raible, 1937)在心理实验室做的一项实验与上述研究类似,他们在灵学现象(parapsychological phe-nomena)的框架内解释了他们的研究。这项研究让被试在看不见主试的情况下判断砝码的重量。主试默不作声,以防无意泄密(Kennedy,1938)。在半数实验尝试中,主试知道正确答案,而在另一半数的实验尝试中,主试不知道正确答案。在 17 个被试之中,6 个被试表现出了与误差概率分布有很大的差异,而且这6 个被试在试重时都少有错误,主试对于这些尝试知道哪个砝码轻些或重

些。至少对那 6 位更受主试对正确答案的了解之影响的被试来说,作者的结论似乎是证实了(P= 0.03)。他们不是把这些结果解释为超感觉的现象,而是认为,造成这些结果的原因可能是某种形式的听觉线索传递给了被试。施迈德勒和麦康内尔(Schmeidler and McConnell, 1958)的研究是超

感觉领域里最新的有关研究之一。他们发现,相信可能有超 感觉能力的被试

(“好人”)比不相信有超感觉能力的被试(“坏人”)更好地完成了超感觉能力的任务。他们认为,主试可能在布置 任务时影响了被试的自我归类, 从而增加或减少了成功地完成超感觉能力任务的可能性。同样,安德森和怀特(Anderson and White,1958)发现,师生相互之间的态度可能影响课堂中超感觉能力实验 的成绩。在本实验里发生作用的机制也可能是某种教师的期望传递给了儿童,从而可能影啊了儿童自我归类为“好人”或者“坏人”。

上述表明人际自我实现预言发生的大多数证据都是轶事性的,或者只有一点说服力。巴维拉斯在工业方面的实验是明显的例外。他的实验是一项严格控制的实验,在所雇用的领班心目中实验上产生 了不同预言。斯坦顿和贝克(1942)进行的一系列实验也可以说是 例外,在这一系列实验中引导主试期望被试有不同的回答。这样的一些实验比上述大多数研究提供了更强有力的证据。上述大多数研究表明对另一人行为的人际间的预言是准确的。但是, 正如在第一章早就指出的,这样的准确性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发生。证明一种预言是准确的,未必就证明了这种预言导致了它自身的准确性。“太阳 将要升起”的预言不是“黎明就要到来”的有效动因。假如一种预言基于先前对所预言的事件的观察,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这种预 言就“受到了真实的污染”了。这种预言本身在它的自我实现中可能或者不可能起作用。

当医生预言病人会痊愈时,我们不能说,医生是否在提供一种篡改过的预后,或者病人的痊愈是否部分基于医生预言所引起的乐观情绪。假如差生

是教师期望学得差的那些学生,那么就可以说,教 师的预言是准确的,因为它是建立在对过去成绩的了解的基础上的, 或者它可能是准确的,因为它是自我实现的。为了把预言的自我实 现的性质和它的非自我实现但是准确的性质区别开来,需要做一些实验,在这些实验中,只采用实验上不同的预言, 并使预言不受过去对所预言的事件观察的影响。这是下文要交代的实验意图。这些实验是明确用来研究心理实验人员的假设或预言的自我实现效应这个研究方案的一部分。

新近的研究

在目前的一系列实验中,第一个实验(Rosenthal,1966)是 10 个心理学专业的高年级本科生和研究生充当主试。他们都学过实验心理学高级学程,因而也从事过研究。每个学生主试都有一组大约 20 个学心理学导论课的

学生作为被试。实验的程序是,主试分别向每个被试出示 10 张人的表情照片,要求被试对每张照片的面部表情显示出来的成功或失败程度评定等级, 评定等级的值从-10 到+10,-10 意味着最失败,+10 意味着最成功。这10 张照片是经过选择的,一般说来它们会被看作是既不成功也不失败,而是很中性 的,并用零来表示这种平均分数。

至于怎样把这些照片出示给被试,所有主试都得到了相同的指导语,并 且要求他们把这些指导语读给被试听,不得变动一字。向所有主试解释,他 们参与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弄清他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重复已经充分得到证实 的实验结果。一半的主试被告知,“充分得到证实”的研究结果是人们一般 都把照片评为成功的(+5 的等级),而另一半主试则被告知,人们一般都把照片评为不成功的(-5 的等级)。然后主试进行他们的研究。 结果是明显的。期望把照片上的人评定为成功的每位主试得到的平均成功等级,要高 于期望把照片上的人评为不太成功的主试所得到的平均成功等级。这种泾渭 分明的结果在行为研究中是少见的,所以做了两次重复实验。随后的这两次 实验都得出了相同的结果;主试往往得到他们期望得到的数据。表 3-1 总结了所有 3 次实验的数据结果。其他实验室的其他主试也能够证明,主试的期望可以影响其研究的结果(Rosenthal, 1966),尽管这里不能详述。公平地说,我们也必须补充一句,也有一些研究证明主试的期望并不总是影响其 研究的结果(Rosenthal,1964,即将出版)。

表 3 - 1 具有不同预言的主试获得的照片平均等级

实验

P

+ 5

- 5

第一次

+ 0.4

- 0.1

+ 0.5

0.007

第二次

+ 2.3

+ 0.5

+ 1.8

0.0003

第三次

+ 0.7

- 0.6

+ 1.3

0.005

平均数

+ 1.1

- 0.1

+ 1.2

0.000001

本节所述研究方案中的后两次实验的设计不在于论证心理学家的预言自

我实现效应,而是了解增加、减少或修正这些效应的条件。例如,据悉,被试对构成合乎“实验被试”角色行为因素的期望,能够改变他们受主试假设之效应影响的程度(Rosenthal,1966)。

通过雇用几位研究同伙充当第一批被试得知,当第一批被试的反应实现主试的预言时,主试对后期被试的行为产生这样的影响:这些被试倾向于进一步实现主试的假设。当研究同伙充当第一批被试故意证明主试的期望不正确时,随后接触的真正被试受到主试行为变化的影响,也证明主试的实验假设不正确。因此,从早期的数据统计表来看,行为研究的结果似乎可能就是由第一批被试的表现决定的(Rosenthal,1966)。

在所做的一些实验中,人们发现,当向主试提供太大、太明显的诱因来影响他们的研究结果时,预言或者假设的效应往往会削弱。

当学生—主试感到我们引诱他们获得我们期望获得的数据时,他们似乎主动地反对我们,这说明他们很诚实。这些主试都有一种倾向:“竭力”避免他们的预言效应带有偏倚,而且这种竭力的程度使得他们的实验结果往往同要使他们期望获得的结果正好相反(Rosenthal,1966)。

预言的传递

主试获得的结果与其假设一致的程度存在个别差异,这一点业已被发现。这方面的证据既来自其他的实验,也来自对主试同实验 被试交互作用的有声电影的分析(Rosenthal,1966)。显示出更大的预言自我实现效应的那些主试,通常在被试的眼里具有更高的地位,而且这些主试以更专业性的和更能胜任的方式做实验。他们更可爱、更自在,其行动型式尤其如此。同时, 他们避免使用过多表现个人好恶的语调,以免妨碍手头正在做的实验。虽然主试期望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的,但是,假如这种影响是有意的话, 更加成功的影响者的特征与更有效的影响者有联系的特征是非常雷同的,这是值得注意的事。不管这种影响是像直率劝说那样的坦诚,还是像主试把他的期望或预言巧妙地传递给被试那样隐蔽而无所存心,施加社会影响较为成功者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们知道,主试把期望传递给被试的过程是一个微妙的过程。我们知道它是微妙的,因为五年来我们一直在有声电影中寻找主试传递给被试的无意线索——五年来我们失败了,至少部分失败了。但是,我们了解到有关期望的无意传递的一些情况。

我们知道,如果在主试和被试之间置一屏障,这种期望效应将会削弱, 因而,主试的视觉线索可能是重要的。但是,置于中间的屏障没有完全消除期望的影响,因而,听觉线索似乎也是重要的 (Fode, 1960)。阿戴尔和爱泼斯坦(Adair and Epstein, 1967)可能戏剧性地证明了听觉线索究竟多么地重要。他们首先从事的一项研 究实质上是重复主试预言自我实现效应的基础实验。结果表明,正如原来的一些研究一样,那些预言被试察觉到成功的主试和那些预言被试察觉到失败的主试一样都实现了自己的预言。

在从事这项重复实验中,阿戴尔和爱泼斯坦用磁带录下了主试要告诉被试的指导语。随后的再次实验根本不由主试主持,而是靠录有主试向被试读出标准指导语的录音带进行。如果磁带录下的指导语原来是由预言被试察觉到成功的主试来读出的,这种录音就引起了被试对成功的更好的察觉。如果

磁带录下的指导语原来是由预言被试察觉到失败的主试来读出的,这种录音便引起被试对失败的更好的察觉。看来,自我实现的预言可能只是预言者的声音造成的。在所述的实验中,由于所有的预言者都阅读了标准的指导语, 预言的自我实现可能是由于预言者预言的语气引起的。

在实施行为科学中关于自我实现预言的研究方案的早期,人们就已认为,操作条件反射的过程可能是造成预言发挥作用的原因 (Rosenthal, 1966)。人们认为,也许每当被试作出与主试的预言相一致的反应时,主试可能看上去更愉快,或微笑、或赞许地看看被试,而主试却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所起的强化作用的反应。换言之,主试可能已经无意地教给了被试什么样的反应是所期望的反应。为了弄清这种操作条件作用的假设是否合适,我们分析了几个实验。假如它真的合适,我们就会期望被试的反应会逐渐变得更像主试所预言的反应——亦即被试会有一条学习曲线,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学习曲线。相反,结果表明,被试最初的反应受主试期望影响的程度,与被试最后的反应受主试期望影响的程度相差不多。既然按照定义被试最初的反应不能受主试任何无意强化的影响,就可以排除操作条件作用机制是传递主试预言的必要条件。

确实不存在被试的学习曲线,但是,似乎存在主试的学习曲线。几项研究表明,每个主试接触的被试愈多,所预言的结果愈有可能出现(Rosenthal, 1966)。事实上,真正初次见面的被试几乎没有明显的期望效应。如果主试确实在学会提高他预言的无意影响,那么谁会当教师呢?也许就是被试。把被试向主试假设的方向作出反应看作是一强化事件,这看来是有道理的。所以,凡是先于被试强化的主试的隐蔽传递行为,都更有可能再次发生。因而, 被试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无意地影响着主试无意的传递行为。不仅主试影响被试 按所期望的方式作出反应,而且被试也很可能唤起主试自己的无意传递的行为,这种行为将导致被试越来越按所预言的方式作出反应。也许被试和主试都不能确切地“知道”无意传递行为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