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争与和平》开首是俄国皇后亲信的女官安娜·巴美洛芙娜·鲜勒尔邀请了贵媛、达官、公子的一个茶话会。差不多是彼得堡社交界的有名人物全到了会。托尔斯泰在这茶话会中,一方面描写了那时(一八○五年)欧洲政局的紧张与俄国朝野惴惴不安的情绪,另一方面介绍了书中的重要主角登场。我们在这茶话会中看见了标准官僚的华西利亲王(PrinceVassily)以及他的女儿;娇纵淫佚的女儿,美貌的爱伦(Elleu)。他还有一位十足纨裤气的无恶不作的儿子,阿那托尔(Anatole),以后我们也可以见到他。茶话会中另一个来客——书中重要主角之一——就是安德烈·鲍尔孔斯基小亲王

(YoungPrinceAnd 一 reyBolkonsky),一位美少年,军人气概,那时正受命为大将库图佐夫(Kutuzov)的副官,将从军出发到奥国,因为那时奥俄联合起来和拿破仑作战已经是快要成熟了。

但是茶话会中最惹人注目而且是全书最重要的主角的一人却是那彼尔。他是卡萨林朝的名人勃曹霍夫伯爵(CouIltBe-zuhov)的私生子,一向在外国受教育,这国是第一次回俄国,而且第一次被引进上流社交界。老伯爵此时卧病在莫斯科,医生已经束手,所以彼尔的被召回有立为老伯爵的正式合法嗣子且承受借大产业成为全俄第一富人之希望的。不过彼尔自己却从没把这些“希望”在心里转过念头,他简直从没感到,从没有所希冀。他回来了, 因为要他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他回来,他也不探听为什么要他回来。他心里忙着的,只是欧洲的政局将如何变化,拿破仑的政权应当用什么来代替,

——而最最根本的一个问题是“人为何而生存”?

他是一个魁梧的巨人,举动粗朴而爽直,他的心地也是粗朴而爽直的。他不懂得官僚社会那种欺诈、诡谲、阴险,他也不熟谙贵族社交界那些虚伪的礼节。他闯入了安娜·巴芙洛芙娜的茶话会就象一头野熊似的;他走路时会碰歪了椅子茶几,会碰着了贵妇人们的裙边,他会率真地对人发议论,追住人辩论,人家说话时他听得不耐烦或想起有话要和别人说时,他就会不管那位发言人有没有说完就掉头走开。他不会附和人家笑,不会似听非听地在一旁站着点着头。

然而他之将为“勃曹霍夫伯爵”而且为俄国第一富人的可能,安娜·巴芙洛芙娜奈话会中那些漂亮的客人是感得的。所以虽然因为他是一个“白丁” 而只得了安娜·巴芙洛芙娜的“点点头”的迎接,可是安娜·巴芙洛芙娜的招待是殷勤而且亲密的。其余的贵客也把他的种种“失礼”视为当然而欣然容纳。

彼尔和安德烈·鲍尔孔斯基小亲王是本来相识的。安德烈小亲王的举止既不象其余的客人们那样虚伪,也不是彼尔那样

的天真莽撞。他是熟谙上流社交的仪节,然而不愿随俗虚伪,他是干练

而凝重,矫然不群而又不露锋芒的一位年轻的贵介。他是理智的,不象彼尔那样热情的,他是实际的,不象彼尔那样的富于空想。然而他俩是好朋友。当茶话会散了以后,彼尔和安德烈一道回到安德烈的公馆,两位朋友谈

心的时候,安德烈问彼尔道:“老兄决定了没有?进骑兵队呢或是进外交界?”然而彼尔的回答是:“我自己也莫明其妙。”彼尔此时一心在念的, 只是在茶话会中和“有趣的人儿”摩列哇主教(AbbeMorio)谈到的“永久和平的方法”。他不相信那主教的“方法”有效,但是他相信“永久和平”是可能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如何而能实现“永久和平”,他一心想着这一点, 而安德烈却问他决定了进骑兵队呢或是外交界。安德烈很实际地逼住了问他。但他只管发展他的幻想,他说,“现在这战事是反对拿破仑的。如果是为自由而战,那我就能懂得,我就第一个要去投军,然而现在是帮着英国和奥国去反对世界上最伟大的人——那就不对了。”安德烈听了那些孩子气的话耸耸肩膀。他回答彼尔道:“要是人人都为他的信仰而战争,那就不会发生战争了。”彼尔就接口道:

“可是那就好了。”安德烈于是冷然说:“也许是好事一桩,可永远办不到⋯⋯”“那么,你为什么要去打仗?”彼尔问。

“我么,”安德烈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得不去。而且,我要去⋯⋯因为我觉得我目前的生活太乏味了。”

这两个好朋友的性格就是这样相差得很大。

托尔斯泰是把安德烈·鲍尔孔斯基小亲王来代表了十九世纪初年俄国贵族的优秀知识青年的一派,——不满于现状,苦闷,然而因为是理智的,实际的,所以太缺乏了理想,只能被现实拖住了跑,而彼尔则是又一派,太热情,太空想了,没有生活的经验,所以皇皇然追求“人生之意义”而毫无方法。后来安德烈在鲍罗金诺大战(一八一二年秋)时受伤而死,——怀着一个新的教训而死了,彼尔却因作了几个月的俘虏而得到了他所追求的东西了。不过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