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战争与和平》是不是历史小说？

可以说是的。因为这么一部百余万言的巨著——人物多至一百以上（指书中有名姓的），场面自血战、国王的会议。贵族做生日、贵族的丧事、剧场、跳舞会、打猎乃至小儿女的情话、农民的生活、十九世纪初十年的俄国的政治事件和社会现象几乎网罗无遗，然而贯串这一切的线索就是“对拿破仑的战事”。这一战事，因了各色人等之生活的不同，以及地点之为都市或农村，为官僚贵族的茶活会或为地主别庄中的宴席，而呈现了各种强弱不同的影响，——这是我们读着这部巨著的时候明显地看得到的，然而这一战事无论如何是影响着全俄罗斯，也是我们一边读着一边明显地感到的。而且在全书的结构上说，既以对拿破仑的战事始，亦以对拿破仑的战事终。所以这部巨著可以说是历史小说。

但是它又不仅是历史小说。在这以前的历史小说所包含的意义不能包举

《战争与和平》的特点。《战争与和平》有以前的历史小说所没有的价值！第一，《战争与和平》中虽然写了拿破仑、亚历山大（俄国沙皇），以

及库图佐夫（俄国的大将）等等历史的人物，可是他们绝对不是《战争与和平》的主角。这巨著的主角是彼尔和娜塔莎一类的年轻人。他们在全书开端的时候还是很年轻的人，几乎可说还是小孩子，他们都是上流阶级的儿女。他们在战乱的十年中间，在惨痛的经验中形成了他们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他们的生活互相交错，成为书中最动人的部分。他们的生活（心理分析的描写） 和那些历史人物的事业并排在一处并不减色些。所以就这一点看来，《战争与和平》是十九世纪初十年的一些典型的俄国贵族青年的艺术的传纪，是描写了整整“一代新人”的生长与发展的。

其次，《战争与和平》又写了整个俄罗斯民族。从农奴到贵族地主，各阶层的生活都不缺少。托尔斯泰显然是存心要把俄罗斯民族最困苦的年头（对

拿破仑战争）的全般社会相写进他这部大作里。

最后，——而且比较最不重要的，才是那些“和”与“战”的历史事实。这在书中也占了不少地位，而且描写得多么动人，可是托尔斯泰并不为了这些历史事实的本身而写的，他所以要写它们，还是为了上述的两个目的。

历史小说很多，然而在十九世纪《战争与和平》却以“新形式”的历史小说出现，使从前的历史小说相形之下只能算作“历史的小说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