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的《恨世者》

十七世纪的法国文学是古典主义极盛的时期。不但是法国,欧洲的其他国家,也汹涌着古典主义的潮流。

古典主义文学从艺术上讲来,是以古典的古代(希腊、罗马)作为题材的来源以及艺术形式的轨范的;但从思想上看,古典主义所要求者,是理性主义和统一的人生观、世界观等等。因为十七世纪是所谓重商主义的时代, 商业(包括银行业的渐次发达和海外贸易的盛行)和大企业的兴起,要求行政权的集中——扫灭了大小封建诸侯的政治势力圈(这是阻碍重商主义的发展的)而建立中央集权的君主独裁政治。这经济的政治的新形势反映在文学上,就是要求建立确定艺术的标准和统一文艺的作用。路易十三朝的法国首相兼红衣大主教立殊理 ( Richelieu )创立了法兰西学院 ( L ’

AcademieFrancaise)就负有这个使命。

这时候法国的悲剧达到了古典主义的最高峰。悲剧的作者如高乃依

(Corneille),如拉辛(Racine),都是古典主义文学最明显的代表。他们作品中的人物不是有个性的个人,而是表现一个观念或倾向的类型。

然而同时代的喜剧——由莫里哀所创造的喜剧,则是二重性的。一方面莫里哀的喜剧的人物虽然也是同样地综合的类型的,但另一方面莫里哀的喜剧对高乃依他们的代表了绝对主义的贵族的意识形态而言,则是繁荣中的商业资产者利益和意识的拥护。(贵族和资产者是那时候的君主独裁政治的两大台柱。)莫里哀作品中的贵族都是些丑角,或为摆着空架子而实受富人金钱势力支配的破落户,或为谄媚逢迎的寄生虫,或为玩弄多角恋爱的没有灵魂的贵夫人。

莫里哀(Moliere)于一六二二年生于巴黎。本名若望·巴蒂斯特·波克兰(JeanBaptistePoquelin),后作优伶时方用莫里哀这假名。他的父亲是皇家裱糊装饰匠,巨室大族常有他的踪迹。莫里哀最初学法律,后来却想做戏子,和自己的老婆还有几个朋友组织了一个戏班子。不料营业失败,欠了债,坐过牢。一六四六年出狱,他同他原来的班子到外省去走江湖;那时他自编的剧本有在里昂演过的《轻佻儿》、《外套》等等。一六六一年,他受法王路易十四的赏识,于是就常在宫中服务。为了迎合宫廷的嗜好,莫里哀也把古代神话的题材编了些牧剧和神话剧。但是他最擅长而且杰出的,是描写性格的喜剧。他的喜剧几乎每篇写一种性格。他又在对于贵族的讽刺中寓有警告资产者的教育意味。他嘲讽仰攀贵族而和破落户的男爵女儿结婚的农民出身的富翁,求荣反辱自招上一顶绿头巾,如《乔治·唐丹》;他又嘲笑那些不屑做良妻贤母而自命为知识女子的女学者,警告市民们不要沾染了这种恶习气,如《可笑的女才子》、《太太学堂》等。

一六七三年二月十七日,他演他的《想像的病》不料竟得了“想像”不到的病,当场出彩,过了三天就死了。

他的作品最著名者,有《伪君子》(Tortuffe),因为攻击教士的伪善太厉害,曾受僧倡的猛烈反对,幸有路易十四包庇。方得上演。”《恨世者》

(LeMisanthrope)是他一六六六年的作品;在这剧里,他喊出了他周旋于虚伪阴险的宫廷和上流贵族社会所受的创伤和窒息般的苦闷。剧中的主人公—

—恨世者亚耳赛斯特就是莫里哀自身,也就是反抗着贵族环境的包围而又只好逃避的资产者知识分子的代表。

《恨世者》的主人公亚耳赛斯特是“看不惯那些时髦人所做的下流样子”,“最恨的是那些满口甜言蜜语人的丑态”。他狂热地爱一个有钱的年轻寡妇(不过二十岁)色里曼纳,他只知道色里曼纳也有时髦人的下流样子, 对于任何追求者都一样敷衍,他却还没知道这个色里曼纳很巧妙地在玩弄每一个向她表示爱情的人。他对人类是恨到极点了,他说:“我的恨是普遍的, 是人我都恨;这些人,我恨他们是因为他们凶恶害人,那些人,我恨他们, 是因为他们对凶恶者也是一样和蔼。”但是他有一个例外,就是色里曼纳; 他恨她,但是爱她。他不愿求人,所以一桩明明是他一面有理的官司,他却失败了,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个会钻营的坏人。然而他在失败后说:“不管这个判词给了我如何显著的损害,我决不愿他们撤消这原判,因为在这里面我们看得太分明,正当权利是被蔑视了,我愿它世世代代老存留着,作我们这时代的人类险诈的一个显著的标志,一个卓著的证据。它无非使我费掉两万法郎,但是为了这两万法郎我便有权声讨人性之不公而不共戴天的痛恨它。” 他不肯敷衍人,他直说一个给他诗看的贵族奥龙特的诗只配丢在粪窖里,因此冲突,几乎又惹起官司,而这奥龙特却又是他的情敌,他还在鼓中。他是刚愎的,他不听他的朋友非兰德的劝告:在钱财官司尚未宣判时,非兰德劝他去托托官里有势力的人:在恋爱问题上,非兰德劝他丢开了那个满身骄悍而又惯于调唆是非的时下恶习代表的色里曼纳,而去接受诚实的欧利央(她是色里曼纳的表妹)。但是他有弱点,他在色里曼纳的面前就变成一个最不中用的脓包。当他发见了色里曼纳写给另一男子的一封甜蜜的情书,他决心要报仇;而报仇的方法就是要去狠狠地责备她那种阴险行为,大大羞辱她一番,然后拿一颗完全脱离了她的欺人的引诱的心献给了欧利央。然而当他到了色里曼纳那边,却又变成了请她明白表示到底爱他否。而这请求又是和奥龙特同时站在那女人的面前象两个卖菜小贩兜主顾似的同声请求。不但如此,当那狡猾的色里曼纳不肯明白表示,而且另外几个受她玩弄的男子忽然同时进来,宣布了他们所得的关于她的多角恋爱的新证据以后,所有的男子, 连奥龙特也在内,都唾弃了色里曼纳走了,却只有他亚耳赛斯特不走;他虽然想要激烈地恨她,然而他的心不肯服从命令,他愿意饶恕了色里曼纳的一切,只要她肯即刻跟他跑到与世隔绝的“沙漠”中去住。这最后的“贡献” 也被拒绝了。二十岁的漂亮的色里曼纳只肯和他结婚,却不肯离开巴黎的上流社交生活。不用说,她是打算在“亚耳赛斯特夫人”的掩护下仍旧玩她的老把戏。于是亚耳赛斯特只好抱着失望的心,连那转而去爱欧利央以对色里曼纳报仇的心思也没有了,却决定要“跳出这恶习当道的深壑,远远去找一个可以自由作君子人的僻壤”。这一个恨世者是没气力的,消极的!

《恨世者》有赵少侯的译本(正中版)。此外莫里哀的著作已被译过来的,有高真常译的《悭吝人》(内有《悭吝人》L′ayare 及《装腔作势》Lesprecieusisridicules 两篇,商务版),唐鸣时译的《史嘉本的诡计》

(LesFourbriesdeScapin,商务版),邓琳译的《心病者》(即《想像的病》MaladieImaginaire,亦商务版);又东亚病夫译的《夫人学堂》(L ’ ecoledefewmes,真美善版),现在恐怕已经绝版了。至关于莫里哀的评传有杨润余作《莫里哀》(商务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