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河夫的《三姊妹》

屠格涅夫的《前夜》反映了一八五四年克里米亚战役以后所谓俄国的“政治上的春天”——改革运动中急进乐观的心情。他的《烟》反映了太短的“政治上的春天”以后俄国政局又趋反动时一般的失望和悲观。在这悲哀的七十年代未和八十年代初,托尔斯泰在原始的基督教教义找得了自信和安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罪与罚》的哲理中亦找得了自信和安慰,屠格涅夫呢, 在“到民间去”的呼声中看见了幻想的“新时代”。然而那时代的知识分子的苦闷悲观到底在文学上得到了反映,这便是迦尔询(VsevolodGarshin, 1855-1888)和契诃夫。

契诃夫对于人性及其弱点是有深刻的理解的。他走上文坛的时候还能轻松地笑,但立即他沉人悲哀失望的浓雾。直到他死,他是悲痛地呻吟着,他不曾有过乐观。

契诃夫(AntonPovlovltchTchehov)是一八六○年生于南俄的塔干罗格

(Taganrop)。他的祖父本来是农奴,后成了自由身体,便做生意。他的父亲娶一商人女为妻,住在塔干罗格(在黑海沿海),所以契诃夫生长于此。父亲也是做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幼年时代的契诃夫在这样艰难的家境中虽尚不废学,可是家里以及店里的杂务劳作也得他担任一部分。

那时他的祖父在塔干罗格附近的顿河流域的哥萨克村里给人管理田地。契河夫每年暑假,就到祖父那边任几时,白天钓鱼,野马似地满处跑,晒得象吉卜赛人一样。晚上呢,他赖在厨房里,和庄主大宫人所雇用的那些长工们厮缠,常常用他的小聪明的话语使得他们大笑。

十四岁时,他的父亲搬家到莫斯科去了,却把他留在塔干罗格。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没有了课外的家中的劳作,于是他的功课就进步得非常快。在学校中,他是高材生。十七岁时他就写了一篇悲剧,可是后来他把这剧毁了。从塔干罗格的中学毕业后,他进了莫斯科大学,进的是医科。他一面读书,一面写文章想卖点钱来补贴他的艰难的家境。

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在一八八○年见于莫斯科一个报纸上。他经过了相当的困难,居然同几个小杂志、小报馆有了关系,能够常常卖文给他们了。他那时功课以外有一点时间就做他的小说,闹杂的房里他也能写,一天工夫就可写成一篇。他还写过一篇激烈的剧本,被检查官压下,后来就不知下落。

到一八八七年,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出世了。这些都是诙谐的讽刺的短篇——有几篇是速写。

医科毕业后,契诃夫曾在莫斯科附近小镇上的医院里任事一年光景,后来他就专去做他的作家。但是医学对于作家的他实在有很大的帮助。

一八八七年以后,契诃夫始写较长些的小说。但亦在这时候,时代的黑影爬上了他的心,他早年的轻松的笑声变为阴郁的呻吟。后来他愈出名,他这忧悒悲观的调子也愈加浓厚。那时他的身体也很坏。一八八八年,因为肺病,他到南方休养,但是在八九年忽又添了心脏病了。那时他想再写剧本, 结果就是《伊凡诺夫》,——这是两个半星期写成的,悲观的色彩非常浓厚。伊凡诺夫是典型的灰色平凡人生的代表。他看不见人生有何意义,甚至无可喜亦无可悲。这是一个麻木的人。

《伊凡诺夫》的上演是失败的。契诃夫重写一过,移到彼得堡去排演, 结果却大受欢迎了。这第二次稿在技巧(演出的技巧)上比第一次好,根本

思想并没改动。

接着他又写了一篇调笑剧《乡下人》,也很成功。第三篇是《魔鬼》, 失败了;十年以后,他改作了,又改名为《万尼亚舅舅》。

这时,对于契诃夫,要求他写点长而伟大小说的呼声渐渐高了。契诃夫也这么想试试。可是他的最长的小说《草原》实在只是些用了一根极细的线索串起在一处的短篇速写。他的长处在短篇,——差不多愈短愈好。

一八九○年起他的身体更加坏了,他到克里米亚养病,以后十年,他长住在那边,不过常常到莫斯科“作客”。这期间,他写了戏曲《海鸥》(一八九六年),这是同样地充满了悲观的哀呼的著作。主人公本是有“理想” 的,后来失败了,绝望他说:“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人做事,也不知道做事有什么目的,我不相信一切,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一九○一年,他写了《三姊妹》。这一篇剧本却混和了悲观和希望—— 极辽远的希望。他用了阴暗的色彩描出现在的卑怯、无聊,他憎恶这种卑怯、无聊,预言着在极辽远的将来会什么都不同了。一九○二年,他将早年的《恶魔》改作为《万尼亚舅舅》。一九○四年他又写了《樱桃园》。这两篇都和

《三姊妹》相仿。尤其是后者,表示了契诃夫的更进一步的向乐观的转向; 象征了旧的卑怯平凡人生的“樱桃园”伐去了,而在这地基上,将有新的东西起来。

然而就在《樱桃园》公世这一年,契诃夫突然死了。

然而也就在契诃夫他们一伙“哭丧着脸叹气呻吟”的当儿,猛唱着《鹰之歌》的高尔基浑身一股锐气地来了。

《三姊妹》的三妹妹中间,大姊是一个小学教师,渴望嫁人,可是终于不成,只好以老处女终身了。三妹是电报局女职员,和所谓男爵者有了交情, 婚约也差不多要订了,她并不爱这男爵,不过为了虚荣,但在这当儿,男爵和人决斗送了命。于是三妹的希望的肥皂泡也破碎了。那二姊却是嫁了的, 丈夫是中学教师,虽然嫁他的时候二姊视这中学教员是比她自己高一等,但是既嫁以后她就一点一点看他不起,觉得生活干燥无味,终于偷了汉子—— 一个年纪比她大了一倍的小军官。这算是二姊的灰色生活中唯一的快乐。她倒不一定是爱这小军官,她所以和他发生关系,还是为的同情他。因为他有一个疯老婆,正象她自己有的是一个不解风趣木头样的书蛀虫的丈夫。然而她这偷偷摸摸的幸福也不能长,小军官要随军开往波兰去了。他和那二姊作别,好象没有什么恋恋,什么难过。二姊却有点凄然,正抱紧了他的时候, 忽被丈夫撞见了。要是这木头样的书蛀虫一见之下会生气、会打她,那她倒觉得痛快,她要感谢他,可是真不料这书蛀虫只用他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假胡子装个鬼脸就没事儿似的了,这真将二姊气死。她反倒和这书蛀虫的丈夫吵闹,说她和他这样半死不活的人过不下去。这当儿,军队开拔的军乐声远远传来,报告她的没真心的情人走了。于是二姊突然喊道:“他们都走了, 永远不来了!我们必须开头重新生活过!”这最后一转,算是这一出灰色人生的辽远的希望。而且二姊这人也就是不能安于灰色人生的时代的象征。

《三姊妹》有曹靖华的译本(商务版)。此外,《海鸥》有郑振择译本,

《樱桃园》、《伊凡诺夫》、《万尼亚舅舅》有耿式之译本,然未见单行。此外,契诃夫的小说现在有赵景深译的《柴霍甫短篇小说集》共八册(开

明版),几乎可算是收罗全了。

关于论契诃夫的书,有毛秋萍译的《柴霍甫评传》(弗里采原著,开明版),其余散见于杂志者,例如《译文》二卷一号所登的高尔基的《回忆》, 等等,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