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时候，华西利亲王已经达到了把他的女儿爱伦嫁给彼尔（现在是勃曹霍夫伯爵，并且是全俄第一富人）的目的，就打算给他的儿子阿那托尔找个有钱的老婆。他早就看中了鲍尔孔斯基老亲王的女儿玛亚（看中她的嫁资）。一八○五年十二月中，他带了儿子到黑野山的鲍尔孔斯基亲王田庄。然而他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彼尔糊里糊涂娶了爱伦，糊里糊涂随爱伦浪漫，糊里糊涂化他的财产。但在奥斯特里齐败仗的消息到达莫斯科以后，彼尔在席面上和莫斯科著名的决斗手，——漂亮的杜洛霍夫（Dolohov），人家都说他是彼尔的夫人爱伦的情人，彼尔自己也听得过不止一次，——言语起衅，弄到了决斗。彼尔从没用过手枪，但这次决斗，由他先放，他糊里糊涂一枪竟打中了对手。杜洛霍夫带伤还击一枪，却没有打准。

决斗后的夜里，爱伦从外边回来就质问彼尔为什么要和杜洛霍夫决斗？ “难道人家说杜洛霍夫是我的情人你就相信？你凭什么相信？”这美貌的爱伦虽是贵族出身，可是泼辣俗气而且淫荡。彼尔见了她那种泼悍是有点怕的， 然而返得太紧时，彼尔动起怒来也就可怕得很。那夜里彼尔先是求她莫吵， 后来他忽然跳起来，抓过一方大理石的桌面大叫“我要杀死你”，就要打爱伦。大理石桌面摔得粉碎，爱伦逃走了。一星期以后，彼尔破费了财产的一半和爱伦分居。

在黑野山的鲍尔孔斯基亲王家里，此时也发生了不小的事故。老亲王看见报纸上说俄军在光荣的胜利后不得不退却，而且全军而退，就知道这明明是败北。可是他的儿子的消息却始终得不到。

后来他得了库图佐夫的来信，方才明白了；那信里说：“我亲眼看见令郎手持帅旗率领一联队冲锋，英勇地受伤而倒，不辱没他的父亲和他的祖国。我和全军都很抱歉，到现在还没有确知他是活着呢还是故世了。我安慰您， 也安慰我自己。他大概还活着，因为不然的话，战死各军官的名单里应该有他的名字了，这名单在停战旗下已经交到我这里了。”

接到这封信后，老亲王虽然照他的时间表吃饭散步，但是一句话也没有了。当玛亚去见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不是忧悲，也不是颓丧，但是愤怒而冷

涩。玛亚知道有不好的事了，她畏缩地问着：“爸爸！安德烈？⋯⋯”老亲王别转头抽咽起来了，突然锐声叫道：“我得了消息了。俘虏中间没有他， 死的中间没有他。死了！”

玛亚不发晕，她忘记了对于父亲的畏惧，竟直前抱住了她父亲说“爸爸， 不要避开，让我们一道哭罢！”但是老亲王

别转脸去，厉声叫道：“那些坏东西，那些混蛋！毁坏了军队，糟蹋了人们！为什么？去，去告诉理莎！”玛亚坐在旁边一张椅子里哭了。老亲王恨恨他说：“去，去——一个败仗里打死了，那些家伙带了俄罗斯最好的人， 俄罗斯的光荣，打了败仗。去，玛亚，去告诉理莎，我随后就来。”

但是理莎这几天正是快要分娩了。玛亚和老亲王到底不敢告诉她。第二天，理莎肚子痛了。住在府里的收生婆立刻被唤到理莎屋里。时时盼望中的一位住在莫斯科的德医也立刻派人飞马去催促。合府上下全是庄严而紧张。然而理莎到晚上还没分娩，那阵痛叫人听了发抖。玛亚在自己房里祷告（因为是大姑娘，她们不让她进理莎的房）。三月天的雪又在下了。府外路上， 冰雪载道的转角处，全派得有农奴骑了马带了灯在那里等候着。玛亚焦心地等着，忽听得车声远远而来，她以为是医生来了，她知道医生不会说俄国话， 就裹了围巾出去，可是她听得来人中有一个声音很熟。“谢谢上帝！爸爸呢？” 那声音说。玛亚觉得这声音是安德烈的声音。然而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便是他。然而她走到楼梯的一半，一个人迎面而来，不是安德烈是谁！他抢上一步抱住了他的妹妹。“那么，你没有收到我的信么？”安德烈问。他不等回答，——玛亚是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就转身招呼那医生（他和他在半路遇见，一道来的），再冲上扶梯，再拥抱了他的妹妹。

原来安德烈受伤躺在战场上，刚遇拿破仑巡视战地，见他没有死，就吩咐抬回去，并叫自己的医生医治。可是那医生见安德烈昏迷，就把他归入“无望”的一类里，交给当地的老百姓家里了。可是他到底将养好了，不过弱了许多，疲了许多。

理莎生了个男孩子，但婴儿落地，理莎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