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场面从莫斯科的伯爵府转到黑野山的鲍尔孔斯基亲玉的田庄。老鲍尔孔斯基王爷(尼古拉·安特立乞)从前当过司令,混名“普鲁士王”, 在保罗皇朝被滴归田,一直到现在和他的女儿玛亚(Marya)以及女先生宝莲小姐(Mademoi-selleBourienne)住在他的采地。老亲王是一位古板严厉的人。他要一切都有法律。他的吃饭时间有一定,而且一分钟也不许差。他女儿每天早上到起坐室里向他问早安的时间也有一定,他会客的时间也有一定。虽然他是退休之身,但省内各官对他都非常恭敬,常来问候;来了时也得和这位老亲王的园丁一样遵守那刻板的纪律。公主玛亚在父亲面前时常常捏一把汗;她每天祷告上帝保佑她在父亲的面前那一段时间平安无事过去。老亲王亲自教女儿几何学。这是玛亚一天中最大的难关。她愈是害怕,愈是会说错了答案,那时老亲王就要大怒。他推开书站了起来,踱了几步,然后又走到女儿身边,坐下说:“小姐,数学是一门庄严的功课。数学会把你脑子里的无聊念头赶出去。”十二点到二点,照时间表上是老亲王歇中觉而玛亚公主练习古琴的时候。一个男仆守在老亲王的韦房门外,不到钟点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去叫醒老亲王。这时候,安德烈小亲王和他的年轻的夫人坐车来了。安德烈是送他夫人到家后就要随军出发的。他的到来,也不能破坏老亲王所定的时间表,所以他和夫人就去看玛亚。

到了时间,管家报告老亲王说是少大人和少夫人到了。老 亲王特示恩典,

叫安德烈不用等候他换衣整发,他可以一边整发一边见他。老亲王是喜欢老式打扮的,戴着长的假发。安德烈一进门,老亲王就叫道:“啊!战士!你要去打拿破仑了?”

老亲王一边让仆人给他整发,一边就要安德烈报告军事上的准备。安德烈就详细报告了如何有九万人的一支军要去压逼普鲁士放弃中立加入战国, 如何这支军队的一部分要在斯特拉尔松得(Strahlsund)和瑞典军队联络, 如何有二十二万人的奥军将在意大利及莱因河和十万人的俄军联络,而且如何五万的俄军要和五万的英军在那不勒斯(Naples)会合;总之,共计有五十万人从各方面同时向法国进攻。安德烈愈讲愈热烈,开头用俄国话,后来全用了法国话。但是老亲王对于这庞大的军事计划之实现的可能性不能置信。

第二天晚上,安德烈就要出发了。下午他象平常那样镇静,把行装收拾好。玛亚送他一个银的小小的救主像,要他挂在胸前贴身处,安德烈因为妹妹的诚心,也就接受了。于是又谈到少夫人理莎,她虽然才来了一天,已经住不惯,常常哭;而且她又已经有了身孕。安德烈的个性和他夫人的个性完全不同的。安德烈告诉他妹妹道:“如果你要知道我和她中间的实在情形么⋯⋯如果你要晓得我是不是快乐的呢?我不快乐。她快乐么?她不。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

出发以前,府里人上上下下都站在门前送别,除了老亲王。老亲王唤安德烈到他的大书房里去,他们父子俩要单独的话别。安德烈进了书房时,老亲王正在写一封信。安德烈在书桌旁站住,老亲王仍在写信,却问道:“就要走了么?”“我来给你告辞。”“亲我这里,”老亲王指自己的面颊,“谢谢,谢谢!”“为什么谢谢?”“为的你准时走,不多逗留;为的你不恋恋于裙带。男儿以身许国。谢谢,谢谢!”老亲王一边说,一边仍在写,笔尖刮在纸上把墨水都弹溅开来了。老亲王又接着说,“要是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关于媳妇⋯⋯我惭愧我留下媳妇要你照顾了⋯⋯”“说什么废话, 说你要说的话罢!”

安德烈于是就说他的媳妇不久要分娩,还是到莫斯科接个产妇医生在家等候。老亲王虽然不大喜欢这些新法,也并不坚持。

老亲王把写好的信用了印,交给安德烈说:“不要牵记你媳妇;能办到的,我总给办。现在,静听;这封信给米哈尔·衣列诺维乞(库图佐夫将军, 俄军总司令)。我信里要他量才使用你,不要老是叫你当副官,副官这差使是下作的!⋯⋯要是他不错,你当差当下去。尼古拉·安特立乞·鲍尔孔斯基的儿子不用仰人鼻息的。”于是老亲王又给了一把剑和他的回忆录原稿, 嘱咐道:“我一定死在你前头的。这里是我的回忆录,等我死后,献给皇帝。这里,是一封信和一张银票,这是奖金,给任何能写苏伏洛夫(Suvorov)战史的人。都送到学士院去。这是我的札记,等我死后你留着读,于你有益。” “一切我都照办,爸爸。”“那么,现在,再见罢!”老亲王将手给他儿子亲一亲,“记好,安德烈,要是你故死,老夫晚景自然可悲⋯⋯”老亲王顿一顿,立即锐声说下去:“然而要是我知道你干得不象是尼古拉·鲍尔孔斯基的一个儿子,那我⋯⋯我会羞死的!”“爸爸,这是不用你嘱咐的。”安德烈微笑他说。老头儿不言语,安德烈又说道:“另有一件事我要请求你, 要是我打死了,而如果我有一个儿子,请不要让这孩子滑出你的手;让这孩子跟你长大起来。”“不要给你媳妇带领?”老亲王说,笑了。他们面对面

看着,静默了一会儿。老亲王的锐眼钉住了他儿子看。老亲王的下巴微微一抖。突然他叫道:“我们的话完了⋯⋯你走呀!”“你走呀!”老亲王大声叫着,声音里带着愤怒,他拉开了书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