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娜·巴芙洛芙娜的茶诸会以后,托尔斯泰就将他小说的背景从彼得堡转到莫斯科,从“茶话会”转而写一个贵族大地主伯爵夫人的“命名日” 纪念宴会了。这位贵族大地主就是伊尔亚·安得立区·洛斯托夫伯爵

(CountllyaAndreitchR-ostov),一位优游闲居的贵族。这一个家庭也是书中一个重要的家庭。那位伯爵的女儿娜塔莎(Natalya)就是书中重要的主角。一八○五年这一年,她才只十三岁,可是已经是一位很解事的小姑娘了。

洛斯托夫怕爵家“命名日”的宴会当然是很热闹的。到了七八十位客人, 莫斯科的场面上人差不多全到了。然而托尔斯泰在这一大段文章里注意写的却不是那宴会,而是洛斯托夫家的家庭状况。在这里,我们听见了伯爵夫人和亲戚安娜·密哈洛芙娜姑母的家常琐谈;这位安娜·密哈洛芙娜就是也到了安娜·巴芙洛芙娜的茶话会,而且托华西利亲王代她的儿子鲍立司(Boris) 找差使的。从这位安娜·密哈洛芙娜嘴里又带到彼尔和那卧病的勃曹霍夫老伯爵。

安娜·密哈洛芙娜又讲起了波尔在彼得堡闯下了场祸。原来那晚上茶话会以后,彼尔到安德烈·鲍尔孔斯基公馆里谈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了。他是

和华西利亲王的儿子阿那托尔住在一处。虽然安德烈坚嘱他不可再和那花花公子在一处,而且他自己也颇以为然,可是走出了安德烈的公馆以后,彼尔到底又回到老地方。他是觉得已经同住过那么许多日子,再住一两天也不算什么。那夜里,他和阿那托尔以及另一朋友喝了很多酒,玩了许多新奇的玩耍,末了就把阿那托尔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一头熊装上车子,打算送到一个女伶家里再开一次玩笑。在路上,被警官所阻,这三位就将那警官捆在熊背上,连人连熊抛在河里,熊驮了那警官在河里泅水。因这一件事,彼尔他们失了面子;那另一位朋友罚降级,彼尔罚不准在彼得堡居住,而阿那托尔也由华西利亲王暗暗送出了彼得堡。安娜·密哈洛芙娜说了这故事,就批评彼尔的品行:“人家还说他受过好教育,还说他聪明呢!外国教育出来的人就是这样!⋯⋯人家想介绍他跟我来往。我一口拒绝道:我家里还有姑娘们呢!”

在这洛斯托夫伯爵夫人的“命名日”,我们还看见了几个青年男女的恋爱关系。这是托尔斯泰这一大段文章里的主要目标。伯爵的儿子,大学生尼古拉(Nikolay)因为他的好朋友鲍立司(就是安娜·密哈洛芙娜的儿子)已经得了军队里的差使,所以也要去从军了。他已经决定跟就要开拔的骠骑营营长走。(在这里,托尔斯泰又暗示了军事行动的紧张。)他这英雄气概, 引起了一位漂亮小姐卡拉金·裘丽亚的爱意,但又因此引起了他的表妹松霞

(Sonya)的嫉妒。松霞和尼古拉中间早就有了爱的。于是在另一室里,松霞独自躲在那里垂泪,尼古拉找到了她,安慰她,拥抱她亲嘴。这一幕被还是玩洋囝囝的尼古拉的妹妹娜塔莎偷看见了。这位十三岁的小姑娘觉得这样拥抱是怪窝心的,她招了鲍立司来羞答答他说,“我有事要你教我。”她要鲍立司和她的洋囝囝亲嘴。但当鲍立司莫明其妙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丢开了洋囝囝,拉着鲍立司,轻声说“靠近些,靠近些!”红着脸又正经又愕然对鲍立司道:“你喜欢和我亲嘴么?”鲍立司也脸红了,说了一句“你多么怪!”就俯下身去,但是不动作,却在等候。娜塔莎突然跳上了一个桶子,那就比鲍立司还高些了,她抱住了鲍立司的头颈和他亲嘴。于是她跳下桶子,低头站着。鲍立司说:“娜塔莎,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但是——”“你爱我,” 娜塔莎插嘴。“是的,爱你,”鲍立司说:“但是,我们现在不要这样做⋯⋯ 再过了四年⋯⋯那时我将求你。”娜塔莎忖量了一会儿,扳着她的小指头算道:“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终于快活而得救似的微笑着说:“很好。那么算数么?”“算数!”鲍立司说。“永久么?一生一世么?”娜塔莎说着就挽着鲍立司的臂膊高高兴兴走进了隔壁房里去。安娜·密哈洛芙娜和那位病危的老伯爵也沾点儿亲,所以从洛斯托夫家出来,她也就带了儿子鲍立司去探问那位病中的老伯爵。她当然有目的,曾经教过她儿子许多话, 因为老伯爵又是鲍立司的教父,如果鲍立司做得乖乖儿的,或者可以在老伯爵的庞大遗产里分润到一点点。这是安娜·密哈洛芙娜的用心,鲍立司本不大愿意,但他已经答应“为了她的缘故,一切照办了”。安娜实在很穷,她刚刚和洛斯托夫伯爵夫人开口借钱呢。

此时华西利亲王也早到了莫斯科了,就住在勃曹霍夫老伯爵的府上。他从他夫人方面也是老伯爵的亲戚,所以他也有分到遗产的希望。他到莫斯科也就专为此事。安娜·密哈洛夫娜也知道华西利亲王来了,她预定先见这位亲王,相机行事。这位衣衫不大光鲜的太太可实在能干得很。

还有,一向伺候老伯爵的三位公主(都是老伯爵的侄女或干女儿),自

然也有分润到遗产的份儿。老伯爵的遗嘱上究竟怎样分派,谁也不明自,但华西利亲王等人都知道彼尔是老伯爵最钟爱的,都知道彼尔是一个劲敌,所以他们不言而喻地一致在排挤这位不通世故的年轻人。

至于彼尔本人呢,一点也不知道那些把戏,并且永没有想到有这些把戏。他从彼得堡回来,就找那三位守在老伯爵病房外边的公主,说要见见他的父亲。但是三位公主一定不许他进见,说他在彼得堡干的荒唐事简直把老伯爵气死了,还要见他,不是要老头子死么?彼尔没有办法,只好成天坐在自己房里。当安挪·密哈洛芙娜来找了华西利亲王鬼鬼祟祟的时候,彼尔正在自己房里对着一堵墙发挥他的政治观察:“英吉利的日子是完了!密司脱劈脱

(Pitt)危害他本国以及人类权力的人,该罚!”然而他还没有把劈脱处罚, 一位青年军官(就是鲍立司)进来了。鲍立司是给他带个口信来:洛斯托夫家请彼尔去吃饭。彼尔以为鲍立司就是洛斯托夫家的儿子,一面说“竟认不得了”,一面就跟他叙旧游。待说明了不是时,彼尔就说:“哦,原来如此! 有那么多亲戚在莫斯科呵!哦,你是鲍立司⋯⋯呵呵,现在弄明白了。你说, 你对于远征波龙尼(Boulogne)的意见怎样?⋯⋯如果拿破仑渡过了英伦海峡⋯⋯”他只是一心在欧洲的政治。

彼尔当然赴了洛斯托夫伯爵夫人“命名日”的宴会。他进了会客厅,就坐在就近的当路的一把椅子里。他这么一个大个子当路一坐,别人就不好进出了。人人都觉得他这坐处不相宜。只有他一个人不觉得。跳舞的时候娜塔莎对他说是“妈妈教我来和你跳”,于是彼尔这大个子就和这位矮小的十三岁姑娘作对跳舞。娜塔莎很得意,因为她居然和一个大人跳舞,而且是从外国回来的一个。

这里洛斯托夫家跳舞到第六次时,那边教曹霍夫老伯爵也快要断气了。莫斯科总督亲自到老伯爵家跟这位卡萨林朝的名人作最后一面。许多亲戚都俏俏地候在病房外。可是论也没有想到缺了个彼尔。

然而病危的老伯爵是记着他的儿子的,他老是指着彼尔的画像,因此华西利亲王不得不派人去唤彼尔回来。

华西利亲王和老伯爵三位侄女中最大的一位——卡脱吕娜·西莫诺夫娜在秘密谈话,华西利谈到老伯爵的遗嘱,询问卡脱吕娜知道不知道遗嘱放在什么地方;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卡脱吕娜和她的两个妹妹的利益”。但是卡脱吕娜自信她和她的妹妹是合法继承人,而且眼侍老伯爵又那么久,而彼尔不过是一个私生子,照法律是无权承继的,所以她不肯告诉华西利亲王。后来华西利说明老伯爵曾经写了请求书给皇帝,请恩准立彼尔为正式嗣子, 而且老怕爵的遗嘱上大概也是载明遗产全归彼尔承受的,——只是老伯爵的请求书有没有送出,尚不可知,如果没有送出,那就还有补救办法,所以最重要的事先须找这封信和遗嘱的下落。于是卡脱吕娜觉得自己是太被亏待了,“世上竟无公平”,而且她以为这全是那个安娜·密哈洛芙娜在捣鬼, 因为去年秋间,安娜·密哈洛芙娜拜望过老伯爵,说了许多时候的话,攻击卡脱吕娜妹妹三个,老伯爵竞因此足足有半个月不叫到她们姊妹三个,以后不久,他就立了他那最后的遗嘱。卡脱吕娜于是和华西利成为一条路上的人, 她说出老伯爵的重要文件都放在他枕头底下一个皮书包里。

这当儿,安娜·密哈洛芙娜护卫着彼尔来了。这位精明的太太知道事急, 便决定同彼尔一同来。她再三叮嘱彼尔,什么都依了她的指示做,因为这是“为了彼尔的利益”。彼尔不大理会这句话,然而他愿意什么都听她的指示,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在丧事中他应当怎样动作。他知道这是一件大事,他什么规矩都不懂,所以他愿意虚心领教。

安娜·密哈洛芙娜领了彼尔从后边的扶梯进去,经过卡脱吕娜和华西利密谈的那间房的门外,到了老伯爵的病房。彼尔一路只是跟着走。病人此时移坐在一张太师椅里,有男仆扶着他。教士、亲戚、医生,挤满了一房,正在举行祷告。这是送终前的仪式。彼尔照着安娜·密哈洛芙娜的指示行事, 他以为眼前一切人们的一举一动大概都是仪式而不可缺少。所以当他看见华西利亲王和长公主卡脱吕娜进房来执了自蜡烛站一会儿就走到伯爵那张大床旁边似乎找什么东西,然后又悄悄地走出房去,——他以为也是必不可缺的仪式。

接着,安娜·密哈洛芙娜也走出病房。彼尔因为是被叮嘱过照她行事的, 所以也就跟了出去。但是在病房外的一间房里他却看见安娜拦住了门不许卡脱吕娜出来,而且和卡脱吕娜争夺一个皮书包。华西利亲王也在旁,一脸凶相。卡脱吕娜此时全不是平时那样温柔了,她斥安娜为“外边人”,不用她来管,可是安娜毫不退让。华西利也上前来:“皮书包交给我!”安挪就呼彼尔来帮她。彼尔正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卡脱吕娜的妹妹慌慌张张跑来说伯爵归天了。卡脱吕娜一惊,皮书包掉在地上,安娜·密哈洛芙娜立即攫了去, 也返身跑进病房。

事后,安娜·密哈洛芙娜对彼尔说:“要是你不在这里,上帝会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你知道的罢,刚刚是前天伯爵还允许我他要好好照应鲍立司, 我希望你会忠实地继续他的遗志。”

于是自丁的彼尔成为勃曹霍夫伯爵而且成为全俄第一富人;在他自己眼光中,他还是从前的他,但在人家眼光中,他是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