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与思念

白如冰

我初次见到毛泽东同志是在 1935 年 12 月。

当时，为了解决中央红军的冬装问题，周恩来同志多次指示我们军委总供给部要抓紧落实。一天，我去向周恩来同志汇报工作。当我走进他住宿的院子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庞消瘦的陌生人，他那宽大的棉军装上落着好几块补丁。这时，周副主席刚好从窑洞里走出来，看到我，笑着对我大声说道：“白如冰同志，你不认识他吗？”我摇摇头。“他是毛主席嘛！”经周副主席一介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毛主席。毛泽东的名字，我在 1928 年时就听说过，那时，“朱毛红军”的声望在陕北就已经流传开来。我记得， 毛主席这次同我谈话的主要内容是要求总供给部尽快解决中央红军的冬装。他的言谈举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抗日战争中，我在绥远、晋绥工作期间，曾几次到延安向毛主席汇报工作，他的谆谆教诲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教育我们在少数民族地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坚持抗战。

全国解放以后，我先后就职于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和山东省。其间，同毛主席有过几次接触，至今仍然记忆犹新，难以忘却。

1956 年春，我国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达到高潮。在这一强劲的浪潮推动下，全国手工业系统已组织起来的手工业者有四百七十多万人，手工业合作社或合作组有十多万个，合作化比例达到手工业从业人员总数的 80％以上。当时，毛主席为了解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的情况，分别召集三十四个部委的负责人汇报，我作为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局长， 也在其中。这年 3 月 4 日晚七时，我和贾拓夫（国务院第四办公室主任，主管轻工业、手工业）、邓洁同志来到中南海勤政殿向毛主席汇报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情况。参加听取汇报的还有邓小平、陈云、彭真、薄一波等同志。

我首先汇报了手工业系统资金积累的情况，主席听了很高兴，他说：“按成本计算，利润率达到 7.5％，不算低，纯利 1.45 亿元，积累 2.4 亿元，纳

税 1.2 亿元，很好。用收税的办法，国家有收入，合作社本身也有积累。” 接着，我又汇报了我们组织铁器、木器合作社为农业服务和下乡修理农具的情况，主席说：“这个办法很好，农民一定欢迎你们。中国手工业几千年来就是这样做的，组织合作社以后，提高技术就能更好地为农民服务。”

当时，手工业合作化在全国范围内铺开，绝大多数手工业者都进入了合作社。这时在合作化过程中产生了急于求成、盲目冒进的倾向，一些不具备集中生产条件的合作社被合并集中生产，特别是分散性较强的修理、服务行业撤点过多，给人民群众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由此引起群众的不满。当我汇报到这一情况时，主席插话说：“糟糕，现在怎么办？”彭真同志告诉他已经恢复了不适当撤掉的点时，主席打着手势，笑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

接着，我汇报了手工业合作社建立供销机构，专门从事采购、推销业务的情况，主席说：“你们直接采购原料，推销产品的办法，是合理的，这是陈云同志的那些办法，国务院作过决定的。”主席说完，转头问陈云同志： “他们的办法可行吗？”陈云同志点点头，说：“手工业自购原料，是合理的，手工业产品，除国营商业、供销合作社负责加工订货的产品和选购的产

品外，手工业合作社自身进行供销业务，是可行的。”随后，我又汇报了我们在已组织的合作社中树立了几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典型的情况，主席对此颇感兴趣，他说：“你们要在六万多个合作社组织中选择突出的例子，编写典型材料，各地、各行业的都要有，好的，坏的，大的，小的，集中的，分散的，机械化的，半机械化的，都要有，出一本书，像《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那种书一样。”

时至晚十点钟，汇报尚未结束，主席提议休息一下，并留我们在他那里吃饭，进餐时，主席对我说：“你的汇报还可以，看来手工业的问题还不少呢！”饭后，我继续汇报。当我讲得快了，主席就提醒我讲得慢一点，我讲了一会儿，主席又说，我讲得太慢了，快一点嘛！

当时，有的地方党委对手工业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有的同志甚至看不起手工业，干部调动不容易，做手工业工作的一些干部也不安心。主席听到这一情况时，笑着说：“党委工作很忙，手工业排不上队。为什么干部不大愿意做手工业工作？我倒很想搞这样的事，很重要嘛！”于是，我趁机向主席提出增派干部加强手工业领导的问题。主席说：“糟糕，我要你们汇报，你们倒将了我一军！”主席的一席话，使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这时，邓小平同志在一旁对我说：“干部问题你可以找中央组织部的安子文同志去解决嘛。”

最后，我又汇报了 1956 年手工业产品分类计划和提高工艺美术品水平、保护民间老艺人的措施等。主席说：“手工业中许多好东西不要搞掉了，王麻子、张小泉的剪刀一万年也不要搞掉。我们民族一切好的东西，搞掉的， 都来一个大恢复。而且要恢复得更好一些！”他又说：“你们想办法提高工艺美术品的水平，保护民间艺人，很好嘛！‘措施’妄赶快搞，搞得快一点， 你们自己设立机构，办学院，召集会议，给予有名的老艺人以学术学衔。”

这时，虽已至深夜，但主席依然是精神饱满，兴致犹浓⋯⋯。后来我才知道，主席听取三十多个部委负责人的汇报，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后， 才提出了指导我国国民经济建设的著名的《论十大关系》。

三十多年过去，回想起来，当年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要指示， 对于我们今天如何认识手工业的重要性及其历史作用，如何排除手工业工作中受到的“左”的影响，如何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优秀的传统艺术， 如何加强企业管理。提高经济效益，等等，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

1959 年的中国，在“大跃进”口号的冲击下，以高指标的浮夸风为特征的“左”倾思潮狂热地蔓延，人们的头脑也随之膨胀起来。

这年 4 月 13 日，毛主席来到山东济南的历城县东郊人民公社大辛庄生产大队视察。这时，我已离开中央手工业管理局调到山东省工作，有幸陪同主席此行。当我们驱车来到大辛庄时，看到田里的庄稼长势不错，大家都很高兴。此时，毛主席的心情甚佳，穿行在田间，一路谈笑风生。他的情绪也感染着我和在场的人。

在一块写有“典型田”牌子的前面，主席停住脚步，指着田里的小麦问陪同在身边的东郊公社书记郑松同志：“这里的小麦一亩能打多少斤？”“一千斤，”郑松同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主席又转头问我：“白如冰同志，你看能打多少斤啊？”我说：“恐怕到不了千斤吧，但麦子长得的确不错。” 他摇摇头，微笑着说：“好是好，不过，我看能打出五百斤就不错了。”听他的语气，我感到他对亩产千斤的数字并无兴趣，我赶紧说：“等到麦收之

后，我们向您汇报产量。”他说：“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一看的，”

9 月 20 日，毛主席途经济南，下车到泺口险工视察黄河。次日，我陪他再次来到东郊公社。在一片即将收割的玉米地里，他又提起五个月前所谈的话题。郑松同志的回答证实了主席的判断是准确的，小麦亩产只有五百多斤。在返回济南的路上，他的话语不多，他对我说：“这股风要注意啊，不要再听信那些话了。”他说起来很有些激动。

1960 年 3 月，党中央就反对官僚主义问题发出《关于山东六级干部大会情况的指示》、《关于反对官僚主义的指示》。两个文件中以山东为例，要求各地利用六级干部或四级干部大会，公开指出官僚主义问题的严重性，提出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任务。

5 月初，毛主席再次到山东视察工作，我向他汇报了山东的情况。汇报中提到目前有 70％的农民生活遇到困难，依靠国家的返销粮才得以渡荒。他听了之后，表情很沉重，只是问了一句，“能有那么多吗？”而后再也没说什么。在陪同过程中，我感到主席的心情不好，似乎有什么心事，听起汇报也不像以前那样专一，话也不多了。

这一段历史已经过去许多年，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此也已作出实事求是的评判。今天反思起来，我感到，仍然可以从中得到不少重要的启示。

在毛泽东同志百周年诞辰的前夕，我仅以这篇短文表达我对他老人家的深切怀念。

（姚建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