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作经济分析?
反对自决的人的种种议论的焦点,就是借口说在一般资本主义或帝国主义的条件下它“不能实现”。“不能实现”这几个字,常常在各种各样的和不明确的意义上被使用。因此,我们在自己的提纲中要求像在任何一次理论争论中都必须做到的那样:弄清楚所谓“不能实现”是什么意思。我们不仅提出了问题,还作了解释。说一切民主要求在帝国主义时代“不能实现”, 是指不经过多次革命在政治上难以实现或者不能实现。
说自决不能实现是指在经济上不可能,那是根本不对的。
我们的论点就是如此。理论分歧的焦点就在这里,这是我们的论敌在任何稍微严肃一点的争论中都必须十分重视的问题。
现在就来看一看彼·基辅斯基关于这个问题是怎样议论的吧。
他坚决反对把不能实现解释为由于政治原因而“难以实现”。他直接用经济上不可能这层意思来回答问题。
他写道:“这是不是说,自决在帝国主义时代不能实现,如同劳动货币在商品生产下不能实现一样呢?”彼·基辅斯基随即回答说:“是的,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们谈的正是‘帝国主义’和‘民族自决’这两个社会范畴之间的逻辑矛盾,如同劳动货币和商品生产这另外两个范畴之间存在着的逻辑矛盾一样。帝国主义是自决的否定,任何魔术家都无法把自决和帝国主义结合起来。”
不管彼·基辅斯基用以挖苦我们的“魔术家”这个字眼多么吓人,我们还是应当向他指出,他根本不懂什么叫作经济分析。“逻辑矛盾”——当然, 在正确的逻辑思维的条件下——无论在经济分析中或在政治分析中都是不应当有的。因此,在恰恰应当作经济分析而不是作政治分析的时候,搬出一般“逻辑矛盾”来搪塞,这无论如何是不适当的。无论经济因素或政治因素都属于“社会范畴”。可见,彼·基辅斯基虽然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是的,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自决不能实现,如同劳动货币在商品生产下不能实现一样),可是后来他实际上只是兜圈子,而没有作出经济分析。
怎样证明劳动货币在商品生产下不能实现呢?通过经济分析。这种分析也同一切分析一样,不容许有“逻辑矛盾”,它运用的是经济的而且仅仅是经济的(而不是一般“社会的”)范畴,并且从中得出劳动货币不能实现的结论。在《资本论》第 1 章中,根本没有谈到什么政治、政治形式或一般“社会范畴”,这里所分析的只是经济因素,商品交换和商品交换的发展。经济分析表明(当然是用“逻辑”推理的方法),在商品生产下劳动货币不能实现。
彼·基辅斯基根本不想进行经济分析!他把帝国主义的经济本质同它的政治趋势搅在一起,这一点从他那篇文章第一节第一句话里就可以看出来。
这句话是:
“工业资本是前资本主义的生产和商业借贷资本的合成物。借贷资本曾为工业资本效劳。现在资本主义克服了各种形式的资本,产生一种最高级的、统一的资本即金融资本,因此,整个时代都可以称为金融资本时代,而与这种资本相应的对外政策体系便是帝国主义。”
从经济上来看,这整个定义都毫无用处,因为全是空话,而没有确切的经济范畴。但是现在我们不可能详细地谈这个问题。重要的是彼·基辅斯基把帝国主义称为“对外政策体系”。
第一,这实质上是错误地重述考茨基的错误思想。
第二,这纯粹是而且仅仅是给帝国主义下的政治定义。彼·基辅斯基想用帝国主义是“政策体系”这个定义来回避他曾经答应要作的经济分析,当时他说过,自决在帝国主义时代不能实现,即在经济上不能实现,如同劳动货币在商品生产下不能实现“一样”!①
考茨基在同左派争论时说:帝国主义“仅仅是对外政策体系”(即兼并政策体系),决不能把资本主义的某一经济阶段,某一发展梯级称为帝国主义。
考茨基错了。当然,作字眼上的争论是不明智的。禁止在这种或那种意义上使用帝国主义这个“字眼”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要进行讨论,就必须把概念弄清楚。
从经济上来看,帝国主义(或金融资本的“时代”,问题不在于字眼) 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即这样一个阶段,此时生产已经达到巨大的和极为巨大的规模,以致垄断代替了自由竞争。帝国主义的经济本质就在于此。垄断既表现为托拉斯、辛迪加等等,也表现为大银行的莫大势力、原料产地的收买和银行资本的集中等等。一切都归结于经济垄断。
这种新的经济即垄断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就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政治上层建筑,就是从民主转向政治反动。民主适应于自由竞争。政治反动适应于垄断。鲁·希法亭在他的《金融资本》一书中说得好:“金融资本竭力追求的是统治,而不是自由。”
把“对外政策”和一般政策分开,或者甚至把对外政策和对内政策对立起来,是根本错误的、非马克思主义的、非科学的想法。帝国主义无论在对
① 彼·基辅斯基是否知道,马克思用一个多么不礼貌的字眼来称呼这样的“逻辑手法”?我们决不对彼·基辅斯基使用这个不礼貌的字眼,但不得不指出:把恰恰在进行争论的东西、恰恰还须要加以证明的东西随心所欲地塞进某一概念的定义中去,——马克思把这称之为“骗子手法”。再说一遍,我们不对彼·基辅斯基使用马克思的这个不礼貌的用语。我们只是揭示他的错误的根源。(以上的文字在手稿上被勾去了。
——俄文版编者注)
外或对内政策中,都同样力求破坏民主,实行反动。从这个意义上说,帝国主义无疑就是对一般民主即一切民主的“否定”,而决不是对种种民主要求中的一个要求即民族自决的“否定”。
帝国主义既然“否定”民主,同样也“否定”民族问题上的民主(即民族自决)。所谓“同样”,也就是说它力求破坏这种民主。在帝国主义时代实现这种民主与在帝国主义时代实现共和制、民兵制、由人民选举官吏等等,在同样的程度、同样的意义上更加困难(同垄断前资本主义相比)。根本谈不上“在经济上”不能实现。
大概,使彼·基辅斯基在这里犯错误的还有这样一个情况(除了完全不懂经济分析的要求而外):从庸人的观点看来,所谓兼并(即在违反居民意志的情况下吞并异族地区,即破坏民族自决)也就是金融资本向更广阔的经济领土“扩展”(扩张)。
不过,用庸人的概念是不能研究理论问题的。
从经济上说,帝国主义就是垄断资本主义。为了垄断一切,不仅要从国内市场(本国市场)上,同时还要从国外市场上,从全世界上把竞争者排除掉。“在金融资本的时代”,有没有甚至在别国内排除竞争的经济上的可能性呢?当然有,这种手段就是使竞争者在金融上处于依附地位,收买其原料产地以至全部企业。
美国的托拉斯是帝国主义即垄断资本主义经济的最高表现。为了排除竞争者,托拉斯不限于使用经济手段,而且还常常采取政治手段乃至刑事手段。但是,如果认为用纯粹经济的斗争方法在经济上不能实现托拉斯的垄断,那就大错特错了。相反地,现实处处证明这是“可以实现”的:托拉斯通过银行破坏竞争者的信用(托拉斯老板就是银行老板,因为收买了股票), 托拉斯破坏竞争者的原料运输(托拉斯老板就是铁路老板,因为收买了股票),托拉斯在一定时期内把价格压低到成本以下,不惜为此付出数以百万计的代价,以便迫使竞争者破产,从而收买他的企业和原料产地(矿山、土地等等)。
这就是对托拉斯的实力和对它们的扩张所作的纯经济分析。这就是实行扩张的纯经济的途径:收买企业、工厂、原料产地。
一国的大金融资本也随时可以把别国即政治上独立的国家的竞争者的一切收买过去,而且它向来就是这样做的。这在经济上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不带政治“兼并”的经济“兼并”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并且屡见不鲜。你们在关于帝国主义的著作里随时都可以看到这样的说法,例如:阿根廷实际上是英国的“商业殖民地”,葡萄牙实际上是英国的“附庸”,等等。这是对的,因为在经济上依附英国银行,对英国负有债务,当地的铁路、矿山、土地被英国收买,等等,——这一切都使上述国家在经济意义上被英国所“兼并”,但是并没有破坏这些国家的政治独立。
这些国家的政治独立就叫作民族自决。帝国主义力图破坏这种独立,因
为在实行政治兼并的情况下,经济兼并往往更方便,更便宜(更容易收买官吏、取得承租权、实行有利的法令等等),更如意,更稳妥,——就像帝国主义力图用寡头政治代替一般民主一样。但是说什么在帝国主义时代自决在经济上“不能实现”,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彼·基辅斯基用一种非常随便和轻率的方法来回避理论上的困难,用德语来说这叫作“信口开河”,即青年学生在饮酒作乐时常有的(也是很自然的)胡吹乱扯。请看下面这个例子。
他写道:“普选制、八小时工作制以至共和制,从逻辑上说都是和帝国主义相容的,尽管帝国主义极不喜欢〈!!〉它们,所以实现起来就极为困难。”
诙谐的字眼有时可以使学术著作增色,假如在谈论一个重大问题时,除了这些字眼,还从经济和政治方面对种种概念进行分析的话,我们决不反对所谓帝国主义并不“喜欢”共和制这种信口开河的说法。彼·基辅斯基用信口开河代替这种分析,掩盖缺乏分析。
“帝国主义不喜欢共和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共和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上层建筑的可能形式之一,而且在现代条
件下是最民主的形式。说帝国主义“不喜欢”共和制,这就是说帝国主义和民主之间有矛盾。很有可能,彼·基辅斯基“不喜欢”或者甚至“极不喜欢” 我们的这个结论,但这个结论是不容置疑的。
其次,帝国主义和民主之间的这一矛盾是怎样一种性质的呢?是逻辑矛盾还是非逻辑矛盾呢?彼·基辅斯基用“逻辑”这个字眼时,却没有想一想, 因而也没有觉察到,这个字眼在这里恰好是用来替他掩盖他所谈论的问题
(既掩盖读者的耳目,也掩盖作者的耳目)!这个问题就是经济同政治的关系,帝国主义的经济条件和经济内容同政治形式之一的关系。在人的推论中出现的一切“矛盾”,都是逻辑矛盾;这是空洞的同义反复。彼·基辅斯基用这种同义反复来回避问题的实质:这是两种经济现象或命题之间的“逻辑”矛盾(1)?还是两种政治现象或命题之间的“逻辑”矛盾(2)?或者是经济现象或命题同政治现象或命题之间的“逻辑”矛盾(3)?
要知道,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因为提出的是在某种政治形式下在经济上不能实现还是可以实现的问题!
彼·基辅斯基如果不避开这个实质,他大概就会看到,帝国主义同共和制之间的矛盾,是最新资本主义(即垄断资本主义)的经济同一般政治民主之间的矛盾。因为彼·基辅斯基永远也不能证明,有哪一项重大的和根本的民主措施(由人民选举官吏或军官、实行最充分的结社集会自由等等),与共和制相比,同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较小一些(也可以说,更为帝国主义所“喜欢”)。
所以我们得出的正是我们在提纲中所坚持的那个论点:帝国主义同所有一切政治民主都是矛盾的,都是有“逻辑”矛盾的。彼·基辅斯基“不喜欢”
我们的这个论点,因为它打破了波·基辅斯基的不合逻辑的结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仿佛要驳斥某些论点,其实暗中恰恰搬出这些论点,说什么“帝国主义不喜欢共和制”,这难道能够令人容忍吗?
其次,为什么帝国主义不喜欢共和制呢?帝国主义怎样把自己的经济同共和制“结合起来”呢?
彼·基辅斯基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我们不妨向他提一下恩格斯讲过的下面一段话。这里谈的是民主共和国。问题是这样提出的:在这种管理形式下财富能不能实行统治呢?就是说,问题正是关于经济和政治之间的“矛盾”。
恩格斯回答说:“⋯⋯民主共和国已经不再正式讲什么〈公民之间的〉财产差别了。在这种国家中,财富是间接地但也是更可靠地运用它的权力的:其形式一方面是直接收买官吏〈美国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另一方面是政府和交易所结成联盟⋯⋯”①
这就是对于民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可以实现”的问题所作的经济分析的范例,而自决在帝国主义制度下“可以实现”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的一小部分!
民主共和国“在逻辑上”是同资本主义矛盾的,因为它“正式”宣布富人和穷人平等。这是经济制度和政治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帝国主义和共和制之间存在着同样的矛盾,而且这种矛盾被加深和加剧了,因为垄断代替了自由竞争,使一切政治自由都更加“难以”实现。
资本主义怎样和民主结合起来呢?通过间接地行使资本的无限权力!为此可以采取两种经济手段:(1)直接收买;(2)政府和交易所结成联盟。
(在我们的提纲中,这一点是用如下的话表述的:在资产阶级制度下,金融资本可以“随意收买和贿赂任何政府和官吏”。)
既然商品生产、资产阶级、货币权力统治一切,因此在任何一种管理形式下,在任何一种民主制度下,收买(直接的或通过交易所)都是“可以实现”的。
试问,在帝国主义代替了资本主义,即垄断资本主义代替了垄断前的资本主义以后,我们所考察的这种关系起了什么变化呢?
唯一的变化就是交易所的权力加强了!因为金融资本是最大的、发展到垄断地步的、同银行资本融合起来的工业资本。大银行正在同交易所融合起来,吞并交易所。(在关于帝国主义的著作中常常谈到交易所的作用下降, 但这只是从任何一个大银行本身就是交易所这个意义上说的。)
其次,既然一般“财富”完全能够通过收买和通过交易所来实现对任何民主共和国的统治,那么,彼·基辅斯基怎么能断言拥有亿万资本的托拉斯和银行的巨大财富,不能“实现”金融资本对别国,即对政治上独立的共和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169 页。——编者注
国的统治而不陷入可笑的“逻辑矛盾”呢??
怎么?在别国内收买官吏“不能实现”吗?或者“政府和交易所结成联盟”,这仅仅是与本国政府结成联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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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从这里可以看出,为了剖析和通俗地说明 10 行糊涂文字,需要写
大约 10 个印刷页。我们不能这样详尽地分析彼·基辅斯基的每个论断—— 真的,他没有一个论断不是糊涂的!——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对主要的问题已经作了分析。剩下的我们将大略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