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的因果性和必然性

因果性问题对于确定任何一种最新“主义”的哲学路线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此我们应当稍微详细地谈谈这个问题。

我们先从唯物主义认识论对这个问题的说明谈起。路·费尔巴哈的观点,在前面提到的他对鲁·海姆的反驳中讲得特别清楚。

“海姆说,‘在他(费尔巴哈)的著作中,自然界和人类理性是完全分开的,它们之间有一条双方都不能逾越的鸿沟’。海姆是根据我的《宗教的本质》第 48 节提出这个谴责的。我在这一节中说过:自然界只有通过自然界本身才能被理解;自然界的必然性不是人类的或逻辑的必然性,也不是形而上学的或数学的必然性;自然界是唯一的这样一种存在物,对于它是不应当,也不能够运用任何人类尺度的,尽管为了使自然界能够为我们理解,我们也拿自然现象同类似的人类现象相比,甚至把人类的用语和概念(如秩序、目的、规律等)用于自然界,而且按照我们语言的性质也必须把它们用于自然界。’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我想说,自然界中没有任何秩序,比方说,秋去可以夏来,春去可以冬来,冬去可以秋来呢?是不是我想说,自然界中没有目的,比方说,肺和空气之间,光和眼睛之间,声音和耳朵之间没有任何适应呢?是不是我想说,自然界中没有规律,比方说,地球时而按椭圆形运转,时而按圆形运转,时而一年环绕太阳一周,时而一刻钟环绕太阳一周呢?这是多么荒谬啊!我在这段话里究竟想说什么呢?无非是把属于自然界的东西同属于人的东西区别开来;在这段话里没有说自然界中任何真实的东西都跟秩序、目的、规律这些词和观念不相符合,这段话只是否认思想和存在是同一的,否认秩序等等之存在于自然界就像存在于人的头脑或感觉中一样。秩序、目的、规律不外是一些词,人用这些词把自然界的事物翻译成自己的语言,以便了解这些事物;这些词不是没有意义的,不是没有客观内容的(nicht sinn-d.h. gegen- standlose Worte);但是,我还是应当把原文和译文区别开来。人理解秩序、目的、规律这些词是有些随意的。

有神论根据自然界的秩序、合目的性、规律性的偶然性公然断定它们是任意产生的,断定有一个和自然界不同的存在物,这个存在物把秩序、合目的性、规律性加给本身(an sich)就是混乱的(dissolute)、没有任何规定性的自然界。有神论者的理性⋯⋯是和自然界相矛盾的理性,是绝对不

了解自然界本质的理性。有神论者的理性把自然界分成两个存在物,一个是物质的,另一个是形式的或精神的。”(《费尔巴哈全集》1903 年版第 7 卷第 518—520 页)

由此可见,费尔巴哈承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承认被人类的秩序、规律等等观念仅仅近似正确地反映着的客观因果性。费尔巴哈承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同他承认我们意识所反映的外部世界、对象、物体、物的客观实在性是分不开的。费尔巴哈的观点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观点。而所有其他的观点,说得更确切些,因果性问题上的另外一条哲学路线,即否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因果性、必然性,被费尔巴哈公允地列为信仰主义的派别。因为事实上很明显,因果性问题上的主观主义路线,即不从外部客观世界中而从意识、理性、逻辑等等中引出自然界的秩序和必然性,不仅把人类理性和自然界分离开来,不仅把前者和后者对立起来,并且把自然界作为理性的一部分,而不是把理性看作自然界的一小部分。因果性问题上的主观主义路线就是哲学唯心主义(无论是休谟的还是康德的因果论,都是它的变种),也就是或多或少减弱了的、冲淡了的信仰主义。承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和这个规律性在人脑中的近似正确的反映,就是唯物主义。

至于说到恩格斯,如果我没有弄错,他当时用不着专门在因果性问题上以他的唯物主义观点去反对其他派别。对他来说没有这种必要,因为他在关于整个外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这个更根本的问题上已经十分明确地同一切不可知论者划清了界限。但是,谁要是稍微认真地读过恩格斯的哲学著作, 就一定会明白,恩格斯不容许对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因果性、必然性的存在有丝毫怀疑。我们只要举几个例子就够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第 1 章里说道:“为了认识这些细节(或世界现象总画面的个别方面),我们不得不把它们从自然的(natürlich)或历史的联系中抽出来,从它们的特性、它们的特殊的原因和结果等等方面来逐个地加以研究。”(第 5—6 页)这种自然联系即自然现象的联系是客观存在着的,这是很明显的。恩格斯特别强调用辩证观点来看原因和结果:“原因和结果这两个观念,只有在应用于个别场合时才有其本来的意义;可是只要我们把这种个别场合放在它和世界整体的总联系中来考察,这两个观念就汇合在一起,融化在普遍相互作用的观念中,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原因和结果经常交换位置;在此时或此地是结果,在彼时或彼地就成了原因,反之亦然。”(第 8 页)因此,人的因果概念总是把自然现象的客观联系稍许简单化了,只是近似地反映这种联系,人为地把一个统一的世界过程的某些方面孤立起来。恩格斯说,如果我们注意到思维和意识是“人脑的产物,而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那么我们发现思维规律和自然规律相符合,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很明显,“人脑的产物, 归根到底亦即自然界的产物,并不同自然界的其他联系

(Naturzusammenhang)相矛盾,而是相适应的”(第 22 页)①。世界现象的自然的、客观的联系是存在着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恩格斯经常讲到“自然界的规律”、“自然界的必然性”(Naturnotwendigkeiten),他认为没有必要特别解释这些众所周知的唯物主义原理。

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里,我们同样可以读到:“外部世界和人类思维的运动的一般规律在本质上是同一的,但是在表现上是不同的,这是因为人的头脑可以自觉地应用这些规律,而在自然界中这些规律是不自觉地、以外部必然性的形式、在无穷无尽的表面的偶然性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而且到现在为止在人类历史上多半也是如此。”(第 38 页)恩格斯责备旧的自然哲学“用理想的、幻想的联系来代替尚未知道的现实的联系〈自然现象的〉”(第 42 页)②。十分明显,恩格斯承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因果性、必然性,同时着重指出我们人类用某些概念对这个规律性所作的近似的反映具有相对性。

在讲到约·狄慈根的时候,我们首先应当从我们的马赫主义者歪曲事实的无数例子中举出一个例子。《“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论丛》的作者之一格尔方德先生告诉我们:“狄慈根的世界观的基本点可以归结为如下论点:‘⋯⋯(9)我们加给物的因果依存关系实际上并不包含在物本身中’。”

(第 248 页)这完全是胡说。格尔方德先生本人的见解是唯物主义和不可知论的真正杂烩。他肆意歪曲约·狄慈根的观点。的确,从约·狄慈根那里可以找出不少糊涂观念、不确切之处和错误,这些东西使马赫主义者称快,使一切唯物主义者不能不承认约·狄慈根是一位不十分彻底的哲学家。但是, 硬说唯物主义者约·狄慈根根本否认唯物主义的因果观,这也只有格尔方德之流,只有俄国的马赫主义者们才干得出来。

约·狄慈根在他的著作《人脑活动的本质》(1903 年德文版)中说道: “客观的科学的认识,不是通过信仰或思辨,而是通过经验,通过归纳去寻找自己的原因,不是在经验之前而是在经验之后去寻找原因。自然科学不是在现象之外或现象之后,而是在现象之中或通过现象去寻找原因。”(第 94

—95 页)“原因是思维能力的产物。然而它们不是思维能力的纯粹产物,而是由思维能力和感性材料结合起来产生的。感性材料给这样产生的原因提供客观存在。正如我们要求真理是客观现象的真理一样,我们也要求原因是现实的,要求它是某个客观结果的原因。”(第 98—99 页)“物的原因就是

物的联系。”(第 100 页)

由此可见,格尔方德先生提出的论断是和实际情况截然相反的。约·狄慈根所阐述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承认“物本身中”含有“因果依存性”。为了制造马赫主义的杂烩,格尔方德先生需要把因果性问题上的唯物主义路线和

① 见《马克恩恩格斯选集》第 3 卷第 60、62、74—75 页。——编者注

② 同上,第 4 卷第 239、242 页。——编者注

唯心主义路线混淆起来。

我们现在就来谈谈这第二条路线。

阿芬那留斯在他的第一部著作《哲学——按照费力最小的原则对世界的思维》中清楚地说明了他的哲学在这个问题上的出发点。我们在第 81 节里读到:“我们既然感觉不到〈没有在经验中认识到:erfahren〉某种引起运动的力量,也就感觉不到任何运动的必然性⋯⋯我们所感觉到(erfahren) 的一切,始终只是一个现象跟着一个现象。”这是最纯粹的休谟观点:感觉、经验丝毫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必然性。断言(根据“思维经济”的原则)感觉是唯一存在的哲学家,不能得出任何别的结论。我们往下读到:“既然因果性的观念要求力量和必然性或强制作为决定结果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所以因果性的观念也就和它们一起完蛋。”(第 82 节)“必然性是表示期待

结果的或然率的程度。”(第 83 节,论题)

这是因果性问题上的十分明确的主观主义。只要稍微彻底一点,那么, 不承认客观实在是我们感觉的泉源,就不能得出别的结论。

拿马赫来说吧!我们在关于“因果性和说明”的专门一章(《热学原理》1900 年第 2 版第 432—439 页)中读到:“休谟<对因果性概念>的批判仍然有效。”康德和休谟对因果性问题的解答是各不相同的(其他哲学家,马赫不予理会!);“我们赞成”休谟的解答。“除了逻辑的必然性<黑体是马赫用的>,任何其他的必然性,例如物理的必然性,都是不存在的。”这正是费尔巴哈十分坚决地反对的一种观点。马赫从来没有想到要否认他和休谟的血缘关系。只有俄国的马赫主义者们才会断言休谟的不可知论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义是“可以结合的”。我们在马赫的《力学》里读到:“在自然界中,既没有原因,也没有结果。”(1897 年第 3 版第 474 页)“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因果律的一切形式都是从主观意向(Trieben)中产生的; 对自然界说来,并没有同这些形式相适应的必然性。”(第 495 页)

在这里应当指出,我们的俄国马赫主义者幼稚得惊人,他们用关于因果律的这种或那种说法的问题来代替关于因果律的一切论断上的唯物主义趋向或唯心主义趋向的问题。他们相信了德国的经验批判主义教授们,以为只要说“函数关系”,那就是“最新实证论”的发现,那就会摆脱类似“必然性”、“规律”等等说法的“拜物教”。当然,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冯特完全有理由嘲笑这种一点也没有改变问题实质的字眼更换(上引论文,载于《哲学研究》第 383 页和第 388 页)。马赫自己也说到因果律的“一切形式”,

并在《认识和谬误》(第 2 版第 278 页)中作了一个很明白的声明:只有在能够用可测的量来表达研究的结果时,函数概念才能够更精确地表达“要素的依存性”,但是这甚至在化学那样的科学中也只能够部分地做到。大概, 在我们那些轻信教授们发现的马赫主义者看来,费尔巴哈(不必说恩格斯了)不知道秩序、规律性等等概念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用数学上规定的函数关系来表达!

划分哲学派别的真正重要的认识论问题,并不在于我们对因果联系的记述精确到什么程度,这些记述是否能用精确的数学公式来表达,而在于:我们对这些联系的认识的泉源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还是我们心的特性即心所固有的认识某些先验真理等等的能力。正是这个问题把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马克思、恩格斯同不可知论者(休谟主义者)阿芬那留斯、马赫断然分开了。

马赫(如果责备他始终如一,那就错了)在他的著作的一些地方常常“忘记”他同休谟的一致,“忘记”他的主观主义的因果论,而“只是”以一个自然科学家的态度,也就是说以自发的唯物主义观点谈论问题。例如,我们在《力学》中读到:“自然界教导我们在自然现象中发现均一性。”(法译本第 182 页)如果我们在自然现象中发现均一性,那是不是说这个均一性是客观地、在我们心之外存在着呢?不是的。关于自然界的均一性这个问题, 马赫却说出这样一些话:“推动我们把那些只观察了一半的事实在思想中加以充实的力量,是联想。这种力量由于不断重复而加强起来。于是我们就觉得它是一种不依赖于我们的意志和个别事实的力量,是一种既指导思想也< 黑体是马赫用的>指导事实并且作为支配二者的规律而使它们相互符合的力量。至于我们认为自己能借助于这种规律而作出预言,这仅仅<!>证明我们环境的充分的均一性,但决不证明我们的预言实现的必然性。”(《热学》

①第 383 页)

这样说来,可以而且应当在环境即自然界的均一性以外去寻找某种必然性!到哪儿去寻找,这是唯心主义哲学的秘密,这种哲学害怕承认人的认识能力不过是对自然界的反映。马赫在他的最后一部著作《认识和谬误》里甚至断定自然规律是“对期待的限制”(第 2 版第 450 页及以下各页)!唯我论又显形了。

我们来看看这个哲学派别的其他著作家的立场。英国人卡尔·毕尔生以他特有的明确性表示:“科学的规律与其说是外部世界的事实,不如说是人心的产物。”(《科学入门》第 2 版第 36 页)“凡是把自然界说成人的主宰(sovereign)的诗人和唯物主义者,都太健忘了:他们为之惊叹的自然现象的秩序和复杂性,最低限度也像人本身的记忆和思想一样,是人的认识能力的产物。”(第 185 页)“自然规律的广括性质应当归功于人心的独创

性。”(同上)第 3 章第 4 节这样写道:“人是自然规律的创造者。”“人把规律给予自然界这一说法要比自然界把规律给予人这一相反的说法有意义得多”,虽然这位尊贵的教授痛苦地承认,这后一种(唯物主义的)观点, “不幸现在太流行了”(第 87 页)。第 4 章是论述因果性问题的,其中第

11 节表述了毕尔生的论点:“必然性属于概念的世界,不属于知觉的世界。”应当指出,对毕尔生说来,知觉或感性印象“也就是”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现

① 即《热学原理》。——编者注

实。“在一定知觉系列不断重复时具有的均一性中,即在知觉的常规中,没有任何内在必然性;可是知觉常规的存在是思维者存在的必要条件。因此, 必然性包含在思维者的本性中,而不包含在知觉本身中;必然性是认识能力的产物。”(第 139 页)

我们的这位马赫主义者(恩·马赫“本人”曾一再表示和他完全一致) 就这样顺利地达到了纯粹康德主义的唯心主义:人把规律给予自然界,而不是自然界把规律给予人!问题不在于重复康德的先验性学说,因为这一点所决定的不是哲学上的唯心主义路线,而是这条路线的一个特殊说法。问题在于:理性、思维、意识在这里是第一性的,自然界是第二性的。理性并非自然界的一小部分、它的最高产物之一、它的过程的反映,而自然界倒是理性的一小部分。理性便这样自然而然地从普通的、单纯的、谁都知道的人的理性扩张成像约·狄慈根所说的“无限的”、神秘的、神的理性。“人把规律给予自然界”这个康德主义-马赫主义的公式是信仰主义的公式。如果我们的马赫主义者在恩格斯的书中读到唯物主义的基本特征是把自然界而不是把精神当作第一性,因而就非常惊异,这只是表明他们在分辨真正重要的哲学派别同教授们的故弄玄虚、咬文嚼字方面无能到了什么地步。

约·彼得楚尔特在他的两卷集著作中阐述和发挥了阿芬那留斯的理论, 他可以说是反动的马赫主义经院哲学的最好的典范。他郑重其事地说:“直到今天,在休谟死后的 150 年,实体性和因果性仍旧麻痹着思维的勇气。”

(《纯粹经验哲学引论》第 1 卷第 31 页)当然,唯我论者比任何人都“更有勇气”,他们发现了没有有机物质的感觉、没有头脑的思想、没有客观规律性的自然界!”我们还没有提到的关于因果性的最后一个说法,即事件的必然性或自然界的必然性,在自身中包含着一种模糊的神秘的东西”——“拜物教”、“拟人观”等等的观念(第 32 页和第 34 页)。可怜的神秘主义者费尔巴哈、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一直在谈论着自然界的必然性,而且还把休谟路线的拥护者叫作理论上的反动派⋯⋯彼得楚尔特是超出一切“拟人观”的。他发现了伟大的“一义性规律”,这个规律消除了一切模糊性、一切“拜物教”的痕迹,如此等等。就以力的平行四边形为例(第 35 页)。我们不能“证明”它,应当承认它是“经验的事实”。我们不能假定物体受到同样的撞击而有各种不同的运动。“我们不能容许自然界的这种不规定性和任意性;我们应当向它要求规定性和规律性。”(第 35 页)是的,是的! 我们向自然界要求规律性。资产阶级向它的教授们要求反动性。“我们的思维向自然界要求规定性,而自然界总是服从这个要求的,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在某种意义上它不得不服从这个要求。”(第 36 页)当物体在 AB 线上受到撞击时,为什么它向 C 运动,而不向 D 或 F 等等方向运动呢?

自然界中的因果性和必然性 - 图1

“为什么自然界不从无数其他可能的方向中选择一个方向呢?”(第 37 页)因为这些方向是“多义的”,而约瑟夫·彼得楚尔特的伟大的经验批判主义的发现要求一义性。

“经验批判主义者们”以诸如此类不可名状的谬论充塞着好几十页篇幅!

“⋯⋯我们一再指出,我们的原理不是从个别经验的总和中汲取力量的,相反地,我们要求自然界承认它(seine Geltung)。事实上,这个原理在还没有成为规律之前,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我们对待现实的原则即公设了。它可以说是先验地、不依赖于任何个别经验而发生作用的。乍看起来, 纯粹经验哲学不应当宣传先验的真理,从而回到最空洞的形而上学去。但它所说的先验只是逻辑的先验,不是心理的先验,也不是形而上学的先验。”

(第 40 页)当然,如果把先验叫作逻辑的先验,那么这种观念的一切反动性就会因此而消失,并且它会上升到“最新实证论”的高峰!

约·彼得楚尔特接着教训我们说:不可能有心理现象的一义规定性,因为幻想的作用、伟大发明家的意义等等在这里造成了例外,而自然规律或精神规律是不容许有“任何例外”的(第 65 页)。我们面前是一位十足的形而上学者,他对偶然和必然之间的差别的相对性一无所知。

彼得楚尔特继续说:也许人们会引用历史事件的或诗歌中人物性格发展的动因来反驳我吧?“如果我们仔细看一看,我们就会看到并没有这样的一义性。对任何一个历史事件或任何一出戏剧,我们都可以设想,其中的人物在同样的心理条件下会有不同的行动。”(第 73 页)“不但在心理的领域中没有一义性,而且我们有理由要求在现实中也没有一义性<黑体是彼得楚尔特用的>。我们的学说就是这样提高到⋯⋯公设的地位⋯⋯即提高到任何以前的经验的必要条件的地位、逻辑的先验的地位。”(黑体是彼得楚尔特用的,第 76 页)

彼得楚尔特在他的《引论》①两卷集和 1906 年出版的小册子《从实证论观点来看世界问题》中继续使用这个“逻辑的先验”。②我们看到的是卓越的经验批判主义者的第二个例子。他不露声色地滚到康德主义那边,并用换汤不换药的办法宣扬最反动的学说。这并不是偶然的,因为马赫和阿芬那留

① 即《纯粹经验哲学引论》。——编者注

② 约·彼得楚尔特《从实证论观点来看世界问题》1906 年莱比锡版第 130 页:“即使从经验论的观点来看, 也可以有逻辑的先验,因为对于我们环境的经验的<erfahrungsm((ig,在经验中感知的>恒久性来说,因果性是逻辑的先验。”

斯的因果说根本就是唯心主义的谎话,这是无论用多么响亮的有关“实证论”的词句也掩盖不了的。休谟和康德在因果论上的差别是次要的、不可知论者之间的差别,他们在基本点上是一致的:他们都否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这就注定他们必然得出某些唯心主义的结论。比起约·彼得楚尔特稍微有点“良心”的经验批判主义者鲁道夫·维利,由于自己和内在论者有血缘关系而感到羞惭,例如,他不同意彼得楚尔特的全部“一义性”理论,认为它除了“逻辑的形式主义”,什么也没有提供。然而鲁·维利是否因为屏弃了彼得楚尔特就使自己的立场有所改进呢?一点也没有。因为他屏弃康德的不可知论,完全是为了拥护休谟的不可知论。他写道:“我们从休谟的时代起就早已知道‘必然性’不是‘超越的’,而是纯粹逻辑的标记(Merkmal), 或者像我很乐意说的并且我已经说过的,是纯粹语言上的(sprachlich)标记。”(鲁·维利《反对学院智慧》1905 年慕尼黑版第 91 页;参看第 173、175 页)

不可知论者把我们对必然性的唯物主义观点叫作“超越的”观点,因为从维利并不反对而只是加以清洗的康德主义和休谟主义的“学院智慧”来看,凡是承认我们在经验中感知的客观实在,都是非法的“超越”。

在属于我们所研究的哲学派别的法国著作家中,昂利·彭加勒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和渺小的哲学家常常误入同一条不可知论的道路。帕·尤什凯维奇当然把他的错误宣称为最新实证论的最新成就。这种实证论“最新”到这样的程度,以至还需要加上一个新“论”:经验符号论。在彭加勒看来(在论新物理学的一章中将会谈到他的全部见解),自然规律是人为了“方便” 而创造的符号、约定。“唯一真正的客观实在是世界的内部和谐”,并且彭加勒把具有普遍意义的、大多数人或所有的人都承认的东西叫作客观的东西

①,也就是说,他像一切马赫主义者一样纯粹主观主义地取消客观真理,而

关于“和谐”是不是存在于我们之外的问题,他断然说:“毫无疑问,不是。” 十分明显,新术语一点也没有改变不可知论的陈旧不堪的哲学路线,因为彭加勒的“独创的”理论的本质就是否认(虽然他远不彻底)自然界的客观实在性和客观规律性。因此,很自然,和那些把旧错误的新说法当作最新发现的俄国马赫主义者不同,德国康德主义者欢迎这样的观点,认为这是在哲学的根本问题上转到他们一边,转到不可知论一边。我们在康德主义者菲力浦·弗兰克的著作中读到:“法国数学家昂利·彭加勒维护这样的观点:理论自然科学的许多最一般的原理(惯性定律、能量守恒定律等等),往往很难说它们的起源是经验的还是先验的,实际上,它们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纯粹是一些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约定的前提。”这位康德主义者喜不自胜地说:“这样一来,最新自然哲学就出乎意料地复活了批判唯心主义

① 昂利·彭加勒《科学的价值》1905 年巴黎版第 7、9 页,有俄译本。

的基本思想,那就是:经验只不过充实人生来就有的框架而已⋯⋯”②

我们举这个例子是要让读者清楚地知道我们的尤什凯维奇之流天真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把一种什么“符号论”当作真正的新货色,可是稍微有点学识的哲学家们却直截了当地说:这是转到批判唯心主义的观点上去了!因为这种观点的实质并不一定在于重复康德的说法,而是在于承认康德和休谟共同的基本思想:否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从主体、从人的意识中而不是从自然界中引出某些“经验的条件”,引出某些原则、公设、前提。恩格斯说得对,实质不在于一个哲学家归附于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的许多学派中的哪一派,而在于他把自然界、外部世界、运动着的物质看作第一性的呢,还是把精神、理性、意识等等看作第一性的。①

有学识的康德主义者埃·路加对马赫主义在这个问题上不同于其他哲学路线的特征也提出了评述。在因果性问题上,“马赫完全附和休谟”②。“保·福尔克曼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中引出思维的必然性。这个观点承认必然性的事实,它同马赫相反而和康德一致;但是福尔克曼又和康德相反,认为必然性的泉源不是在思维中,而是在自然过程中。”(第 424 页)

保·福尔克曼是一位物理学家,写过许多有关认识论问题的著作。他也像极大多数自然科学家一样,倾向于唯物主义——虽然是一种不彻底的、懦怯的、含糊的唯物主义。承认自然界的必然性,并从其中引出思维的必然性, 这是唯物主义。从思维中引出必然性、因果性、规律性等等,这是唯心主义。上述引文中唯一不确切的地方,是认为马赫对一切必然性一概否定。我们已经看到,无论是马赫,或者是坚决离开唯物主义而不可避免地滚向唯心主义的整个经验批判主义派别,都不是这样的。

关于俄国马赫主义者,我们还要专门说几句话。他们想当马克思主义者,他们都“读过”恩格斯坚决把唯物主义和休谟的派别区分开来的论述, 他们不会不从马赫本人或任何一个稍许熟悉马赫哲学的人那里听说马赫和阿芬那留斯是遵循休谟路线的,但是他们在因果性问题上对休谟主义和唯物主义都尽量一声不响!支配他们的是十足的糊涂思想。举几个例子来说吧! 帕·尤什凯维奇先生宣扬“新”经验符号论。无论是“所谓纯粹经验的材料, 如蓝色、坚硬等感觉”,或者是“所谓纯粹理性的创造,如契玛拉[55]或象棋游戏”,都是“经验符号”(《论丛》第 179 页)。“认识是充满了经验符号的,它在发展中走向愈来愈高度符号化的经验符号。”“所谓自然规律⋯⋯就是这些经验符号。”(同上)“所谓真正的实在、自在的存在,就是我们知识所力求达到的那个无限大的<尤什凯维奇先生真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终极的符号体系。”(第 188 页)“作为我们认识的基础的”“知

② 1907 年《自然哲学年鉴》[53]第 6 卷第 443、447 页。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219—220 页。——编者注

② 埃·路加《认识问题和马赫的<感觉的分析>》,载于《康德研究》杂志[54]第 8 卷第 409 页。

觉流”是“非理性的”、“非逻辑的”(第 187、194 页)。能量“就像时间、空间、质量以及其他自然科学的基本概念一样,不能说是物、实体:能量是常数,是经验符号,它像其他经验符号一样,暂时地满足人要把理性、逻各斯导入非理性的知觉流这个基本要求”(第 209 页)。

我们面前是一个穿着用斑驳陆离、刺人眼目的“最新”术语作成的小丑服装的主观唯心主义者。在他看来,外部世界、自然界和自然规律都是我们认识的符号。知觉流是没有理性、秩序、规律性的,是我们的认识把理性导入其中的。天体是人类认识的符号,地球也在其内。尽管自然科学教导我们说,地球在人类和有机物质可能出现以前就早已存在了,而我们却把这一切都改了[56]!行星运动的秩序是我们给予的,是我们认识的产物。当尤什凯维奇先生感到人类理性被这种哲学扩张为自然界的创造主、缔造者时,便在理性旁边写上“逻各斯”,即抽象的理性——这不是一般的理性,而是特殊的理性;这不是人脑的机能,而是一种先于任何头脑而存在的东西、一种神灵的东西。“最新实证论”的最新成就,就是费尔巴哈早已揭露过的那个陈旧的信仰主义公式。

我们来看一下亚·波格丹诺夫吧! 1899 年,当他还是一个半唯物主义者,由于受到一位很有名的化学家但也是很糊涂的哲学家威廉·奥斯特瓦尔德的影响而刚刚开始动摇时,他写道:“现象的普遍因果联系,是人类认识的最终的也是最好的产物;它是普遍的规律,它是那些(用一个哲学家的话来说)由人类理性加给自然界的规律中的最高的规律。”(《自然史观的基本要素》第 41 页)

天晓得波格丹诺夫的这段话那时候是从谁那里引来的。但是事实上,这位“马克思主义者”轻信地加以复述的“一个哲学家的话”就是康德的话。这真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更不愉快的是:这甚至不能“单纯”用奥斯特瓦尔德的影响来解释。

1904 年,波格丹诺夫已经丢开了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和奥斯特瓦尔德, 他写道:“⋯⋯现代实证论认为因果律仅仅是从认识上把许多现象联结成连续系列的一种方法,仅仅是使经验协调的一种形式。”(《社会心理学》第207 页)这种现代实证论就是否认存在于一切“认识”和一切人以前和以外的自然界的客观必然性的不可知论,关于这一点,波格丹诺夫或者是一无所知,或者是知而不言。他完全相信德国教授们称为“现代实证论”的东西。最后,在 1905 年,当波格丹诺夫经过了上述几个阶段和经验批判主义阶段而处在“经验一元论”阶段时,他写道:“规律决不属于经验的范围⋯⋯规律不是在经验中得出的,而是思维创造出来用以组织经验、和谐地把经验协调成严整的统一体的一种手段。”(《经验一元论》第 1 卷第 40 页)“规律是认识的抽象;正如心理学的规律很少具有心理性质一样,物理学的规律很少具有物理性质。”(同上)

这么说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的规律不是我们在经验中得出的,而是

思维创造出来的一种用以组织、协调、调合的手段⋯⋯波格丹诺夫同志,组织、协调、调合什么和什么啊?

“经验一元论之所以能成立,只是因为认识积极地协调经验,排除经验的无数矛盾,为经验创造普遍的组织形式,以派生的、有秩序的关系世界代替原始的、混乱的要素世界。”(第 57 页)这是不对的。似乎认识能够“创造”普遍的形式,能够以秩序代替原始的混乱等等,这种思想是唯心主义哲学的思想。世界是物质的有规律的运动,而我们的认识是自然界的最高产物,只能反映这个规律性。

总结:我们的马赫主义者盲目地相信“最新的”反动教授们,重复着康德和休谟在因果性问题上的不可知论的错误,他们既看不到这些学说同马克思主义即唯物主义处于怎样的绝对矛盾中,也看不到这些学说怎样沿着斜坡滚向唯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