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和时间

唯物主义既然承认客观实在即运动着的物质不依赖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也就必然要承认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这首先就和康德主义不同。康德主义在这个问题上是站在唯心主义方面的,它认为时间和空间不是客观

实在,而是人的直观形式。派别极不相同的著作家、稍微彻底一些的思想家都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两条基本哲学路线在这个问题上也有根本的分歧。我们先从唯物主义者谈起。

费尔巴哈说道:“空间和时间不是现象的简单形式,而是存在的⋯⋯根本条件(Wesensbedingungen)。”(《费尔巴哈全集》第 2 卷第 332 页) 费尔巴哈承认我们通过感觉认识到的感性世界是客观实在,自然也就否认现象论(如马赫会自称的)或不可知论(如恩格斯所说的)的时空观。正如物或物体不是简单的现象,不是感觉的复合,而是作用于我们感官的客观实在一样,空间和时间也不是现象的简单形式,而是存在的客观实在形式。世界上除了运动着的物质,什么也没有,而运动着的物质只能在空间和时间中运动。人类的时空观念是相对的,但绝对真理是由这些相对的观念构成的;这些相对的观念在发展中走向绝对真理,接近绝对真理。正如关于物质的构造和运动形式的科学知识的可变性并没有推翻外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一样,人类的时空观念的可变性也没有推翻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实在性。

恩格斯在揭露不彻底的糊涂的唯物主义者杜林时,抓住他的地方正是: 他只谈时间概念的变化(这对于各种极不相同的哲学派别中多少有些名气的现代哲学家来说是无可争辩的问题),躲躲闪闪地不明确回答下面的问题: 空间或时间是实在的还是观念的?我们的相对的时空观念是不是接近存在的客观实在形式?或者它们只是发展着的、组织起来的、协调起来的和如此等等的人类思想的产物?这就是而且唯有这才是真正划分根本哲学派别的认识论基本问题。恩格斯写道:“什么概念在杜林先生的脑子里变化着,这和我们毫不相干。这里所说的,不是时间概念,而是杜林先生决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就是说用概念的可变性这类词句>摆脱掉的现实的时间。”(《反杜林论》德文第 5 版第 41 页)①

看来,这非常清楚,就连尤什凯维奇先生们也都能了解问题的本质吧? 恩格斯提出了大家公认的、一切唯物主义者都十分明了的关于时间的现实性即客观实在性的原理来反对杜林。他说,光凭谈论时空概念的变化是回避不了直接承认或否认这个原理的。这并不是说,恩格斯否认对我们的时空概念的变化和发展进行研究的必要性和科学意义,而是说,我们要彻底解决认识论问题,即关于整个人类知识的泉源和意义的问题。多少有些见识的哲学唯心主义者(恩格斯在说到唯心主义者的时候,指的是古典哲学的天才的彻底的唯心主义者)容易承认我们的时空概念是发展的,例如,认为发展着的时空概念接近于绝对的时空观念等等,但他仍然是唯心主义者。如果不坚决地、明确地承认我们的发展着的时空概念反映着客观实在的时间和空间,不承认它们在这里也和在一般场合一样接近客观真理,那么就不可能把敌视一切信仰主义和一切唯心主义的哲学观点坚持到底。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3 卷第 91 页。——编者注

恩格斯教训杜林说:“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和空间以外的存在,同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同上)①

为什么恩格斯要在前半句话里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费尔巴哈的话,而在后半句话里提起费尔巴哈同有神论这种非常荒诞的事情所进行的卓有成效的斗争呢?因为,从恩格斯这本著作的同一章里可以看到,要是杜林不时而依恃世界的“终极原因”,时而依恃“第一次推动”(恩格斯说,这是神这个概念的另一种说法),他就不能够使自己的哲学自圆其说。也许,杜林想当一个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的诚意并不亚于我们那些想当马克思主义者的马赫主义者,可是他没有能够把那种确实可以使唯心主义和有神论的荒诞事情失去任何立足之地的哲学观点贯彻到底。既然杜林不承认,至少不是明确地承认(因为杜林在这个问题上动摇和糊涂)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 他也就不是偶然地而是必然地沿着斜坡一直滚到“终极原因”和“第一次推动”中去,因为他使自己失去了防止超出时间和空间界限的客观标准。既然时间和空间只是概念,那么创造它们的人类就有权利超出它们的界限,资产阶级教授们就有权利由于保卫这种超越的合法性、由于直接或间接地维护中世纪的“荒诞事情”而从反动政府领取薪金了。

恩格斯曾经向杜林指出,否认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在理论上就是糊涂的哲学思想,在实践上就是向信仰主义投降或对它束手无策。

现在看一看“最新实证论”有关这个问题的“学说”吧!在马赫的著作里,我们读到:“空间和时间是感觉系列的调整了的<或者协调了的, wohlgeordnete>体系。”(《力学》德文第 3 版第 498 页)这是很明显的唯心主义谬论,它是从物体是感觉的复合这个学说中必然产生出来的。不是具有感觉的人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中,而是空间和时间存在于人里面,依赖于人,为人所产生。这就是从马赫的著作中得出的结论。马赫感到自己在滚向唯心主义,于是就“抗拒”,提出一大堆保留条件,并且像杜林一样把问题淹没在关于我们的时空概念的可变性、相对性等等冗长的议论中(着重参看

《认识和谬误》)。但是,这没有挽救他,而且也挽救不了他,因为只有承认了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实在性,才能真正克服在这个问题上的唯心主义立场。而这是马赫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干的。他根据相对主义的原则建立时间和空间的认识论,仅此而已。实质上,这样的构造只能导致主观唯心主义。这一点我们在谈到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

马赫为了抵制从他的前提中必然得出的唯心主义结论,便反驳康德,坚持说空间概念起源于经验(《认识和谬误》德文第 2 版第 350、385 页)。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在经验中感知客观实在(像马赫告诫的那样),那么这样反驳康德就一点也没有抛弃康德和马赫的共同的不可知论立场。如果空间概念是我们从经验中获得的,但不是我们以外的客观实在的反映,那么马赫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3 卷第 91 页。——编者注

的理论仍旧是唯心主义的。在人和人的经验出现以前,自然界就存在于以百万年计算的时间中,这一点就证明这种唯心主义理论是荒谬的。

马赫写道:“在生理学方面,时间和空间是判定方位的感觉,它们同感性的感觉一起决定着生物学上合目的的适应反应的发出(Auslösung)。在物理学方面,时间和空间是物理要素的相互依存关系。”(同上,第 434 页)

相对主义者马赫只限于从各个方面考察时间概念!他也像杜林一样踏步不前。如果说“要素”是感觉,那么物理要素的相互依存关系就不能存在于人以外、人出现以前、有机物质出现以前。如果说时间和空间的感觉能够使人具有生物学上合目的地判定方位能力,那也只有在这些感觉反映了人以外的客观实在的条件下才能作到,因为,假如人的感觉没有使人对环境具有客观的正确的观念,人对环境就不能有生物学上的适应。关于空间和时间的学说是同对认识论的基本问题的解答密切联系着的。这个基本问题就是:我们的感觉是物体和物的映象呢,还是物体是我们的感觉的复合。马赫只是在这两种解答之间无所适从。

马赫说道,在现代物理学中保持着牛顿对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的观点

(第 442—444 页),即对本来的时间和空间的观点。他接着说,这种观点在“我们”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他显然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唯物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认识论)。但是在实践中这种观点是无害的(unschädlich)(第 442 页),因而它在长时期内没有受到批判。

关于唯物主义观点无害的这种天真说法,使马赫露出了马脚!首先,说唯心主义者“很久”没有批判这种观点,是不确实的;马赫简直无视唯心主义认识论和唯物主义认识论在这个问题上的斗争;他回避直截明了地叙述这两种观点。其次,马赫承认他所反驳的唯物主义观点是“无害”的,实质上也就是承认它们是正确的。因为不正确的东西怎么能够在许多世纪以来都是无害的呢?马赫曾经向之递送秋波的实践标准到哪儿去了?唯物主义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的观点之所以是“无害的”,只是因为自然科学没有超出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即没有超出物质世界的界限,而把这件事让给反动哲学的教授们去做了。这种“无害”也就是正确。

“有害的”是马赫对空间和时间的唯心主义观点。因为,第一,它向信仰主义敞开了大门;第二,它引诱马赫本人作出反动的结论。例如,马赫在1872 年写道:“不必去设想化学元素是在三维空间中的。”(《功的守恒定

律》①第 29 页,第 55 页重述)这样做,就是“作茧自缚。正如没有任何必要从音调的一定高度上去设想纯粹思维的东西(das bloβ Gedachte)一样,也没有任何必要从空间上即从可以看到和触摸到的东西上去设想纯粹思维的东西”(第 27 页)。“直到现在还没有建立起令人满意的电学理论,

这也许是由于总想用三维空间的分子过程来说明电的现象的缘故。”(第 30

① 即《功的守恒定律的历史和根源》。——编者注

页)

根据马赫在 1872 年公开维护的那种直率的没有被搞乱的马赫主义观点,无庸置疑地会作出如下的论断:如果人们感觉不到分子、原子,一句话, 感觉不到化学元素,那么,这就是说化学元素是“纯粹思维的东西(das blo β Gedachte)”。既然如此,既然空间和时间没有客观实在的意义,那么很明显,大可不必从空间上去设想原子!让物理学和化学以物质在其中运动的三维空间来“自缚”吧,——可是为了说明电,却可以在非三维空间中寻找它的元素!

尽管马赫在 1906 年重述过这个谬论(《认识和谬误》第 2 版第 418 页), 我们的马赫主义者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不这样,他们就必须直截了当地提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对空间的看法问题,不能支吾搪塞,不能有任何“调和”这个对立的企图。同样可以理解的是,在70 年代,当马赫还默默无闻,甚至“正统派的物理学家”都拒绝刊登他的论文的时候,内在论学派的首领之一安东·冯·勒克列尔就不遗余力地抓住马赫的这个论断,说它出色地否认了唯物主义,承认了唯心主义。因为,那时候勒克列尔还没有发明或者说还没有从舒佩、舒伯特-索尔登或约·雷姆克那里剽窃到“内在论学派”这个“新的”称号,而是坦率地自称为批判唯心主义者①。这位信仰主义的毫不掩饰的维护者在自己的哲学著作中公开宣扬信仰主义,他一看到马赫的那些话,就立刻宣称马赫是个伟大的哲学家、“最好的革命者”(第 252 页);他这样做是完全对的。马赫的论断是从自然科

学阵营向信仰主义阵营的转移。不论在 1872 年或在 1906 年,自然科学都曾经在三维空间中探求,而且现在还在探求和发现(至少在摸索)电的原子即电子。自然科学毫不怀疑它所研究的物质只存在于三维空间中,因而这个物质的粒子虽然小到我们不能看见,也“必定”存在于同一个三维空间中。从1872 年起,30 多年来科学在物质构造问题上获得了巨大的辉煌的成就,唯物主义对空间和时间的看法一直是“无害的”,也就是说跟过去一样,和自然科学是一致的,而马赫之流所持的相反的看法却是对信仰主义的“有害的”投降。

马赫在他的《力学》里维护那些研究设想出来的 n 维空间问题的数学家, 使他们不致于因为从他们的研究中得出“怪异的”结论而遭到谴责。这种维护无疑是完全正当的,但是请看一看马赫是站在什么样的认识论立场上维护他们的。马赫说道,现代数学提出了 n 维空间,即设想出来的空间这个十分重要而有用的问题,可是只有三维空间才是“现实的”(ein wirklicher Fall)(第 3 版第 483—485 页)。因此,“由于不知道把地狱安放在什么地方而感到为难的许多神学家”以及一些降神术者想从第四维空间得到好处,那是白费心思。(同上)

① 安东·冯·勒克列尔《从贝克莱和康德对认识的批判来看现代自然科学的实在论》1879 年布拉格版。

很好!马赫不愿意加入神学家和降神术者的队伍。但是他在自己的认识论中怎样和他们划清界限呢?他说,只有三维空间才是现实的!如果你不承认空间和时间具有客观实在性,那又怎么能防范神学家及其同伙呢?原来, 当你需要摆脱降神术者的时候,你就采用不声不响地剽窃唯物主义的方法。因为,唯物主义者既然承认现实世界、我们感觉到的物质是客观实在,也就有权利由此得出结论说,任何超出时间和空间界限的人类臆想,不管它的目的怎样,都不是现实的。而你们呢,马赫主义者先生们,当你们和唯物主义进行斗争的时候,你们就否认“现实”具有客观实在性,可是当你们要同彻底的、毫无顾忌的、公开的唯心主义进行斗争的时候,你们又偷运这个客观实在性!如果在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的概念里除了相对性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如果这些相对的概念所反映的客观(=既不依存于单个人,也不依存于全人类的)实在并不存在,那么为什么人类,为什么人类的大多数不能有时间和空间以外的存在物的概念呢?如果马赫有权在三维空间以外探求电的原子或一般原子,那么为什么人类的大多数无权在三维空间以外探求原子或道德基础呢?

马赫在同一本书中写道:“还没有过借助第四维来接生的产科大夫。” 绝妙的论据,但是,只有对那些认为实践是证实客观真理、证实我们感

性世界的客观实在性的标准的人们来说,才是绝妙的论据。如果我们的感觉给我们提供不依赖于我们而存在的外部世界的客观真实的映象,那么这种援引产科大夫、援引整个人类实践的论据是适用的。但是这样一来,整个马赫主义这个哲学派别就毫不中用了。

马赫在提到自己 1872 年的著作时继续写道:“我希望没有人会用我在这个问题上所想、所说和所写的东西替任何鬼神之说辩护(die Kosten einer Spukgeschichte bestreiten)。”

不能希望拿破仑不是死于 1821 年 5 月 5 日。当马赫主义已经为内在论者服务而且还在服务的时候,不能希望它不为“鬼神之说”服务!

我们将会在下面看到,马赫主义还不只是替内在论者服务。哲学唯心主义不过是隐蔽起来的、修饰过的鬼神之说。请看一看这个哲学流派的那些不大像德国经验批判主义代表那样矫饰的法国代表和英国代表吧!彭加勒说, 时空概念是相对的,因而(对于非唯物主义者来说的确是“因而”)“不是自然界把它们<这些概念>给予<或强加于,impose>我们,而是我们把它们给予自然界,因为我们认为它们是方便的”(上引书第 6 页)。这不是证明德国康德主义者兴高采烈是有道理的吗?这不是证实了恩格斯的话吗?恩格斯说,彻底的哲学学说必须或者把自然界当作第一性的,或者把人的思维当作第一性的。

英国马赫主义者卡尔·毕尔生的见解是十分明确的。他说道:“我们不能断定空间和时间是实际存在的;它们不是存在于物中,而是存在于我们感知物的方式(our mode)中。”(上引书第 184 页)这是直率的毫不掩饰

的唯心主义。“时间像空间一样,是人的认识能力这部大的分类机器用来整理(arranges)它的材料的方式<plans,直译:方案>之一。”(同上)卡·毕尔生照例是用确切明白的提纲形式叙述的最后结论如下:“空间和时间不是现象世界(phenomenal world)的实在性,而是我们感知物的方式<样式, modes> 。它们既不是无限大的,也不是无限可分的,按其本质来说

(essentially),它们是受我们知觉的内容限制的。”(第 191 页,关于

空间和时间的第 5 章的结论)

唯物主义的这位认真而诚实的敌人毕尔生(我们再重复一遍,马赫一再表示他和毕尔生完全一致,而毕尔生也坦率地说他和马赫一致)没有给自己的哲学另造特别的招牌,而是毫不隐讳地说出他的哲学路线渊源于两位古典哲学家:休谟和康德(第 192 页)!

如果说在俄国有一些天真的人相信马赫主义在空间和时间问题上提出了“新”的解答,那么在英国的文献里却可以看到,自然科学家和唯心主义哲学家对马赫主义者卡·毕尔生的态度一开始就十分明确。例如,请看生物学家劳埃德·摩根的批评:“自然科学本身认为现象世界是存在于观察者的心以外的,是不依赖于观察者的心的”,而毕尔生教授则是站在“唯心主义立场上”的① 。“依我看来,作为科学的自然科学有充分根据来说明空间和时间是纯粹客观的范畴。我认为,生物学家有权研究有机体在空间的分布, 地质学家有权研究有机体在时间上的分布,而不必向读者解释,这里讲的只是感性知觉、积累起来的感性知觉、知觉的某些形式。也许这一切都是很好的,可是在物理学和生物学中却是不适当的。”(第 304 页)劳埃德·摩根是恩格斯叫作“羞羞答答的唯物主义”的那种不可知论的代表,不管这种哲学具有怎样的“调和”倾向,可是要把毕尔生的观点和自然科学调和起来毕竟是不可能的。另一位批评家说道,在毕尔生那里,“起初心存在于空间中, 后来空间存在于心中”②。卡·毕尔生的拥护者莱尔(R.J.Ryle)回答道: “与康德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时空学说,是从贝克莱主教以来关于人类认识的唯心主义理论的最重要的肯定的成就,这是不容怀疑的。毕尔生的《科学入门》的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在这本书里,我们也许是第一次在英国学者的著作里看到对康德学说的基本真理的完全承认,对康德学说所作的简短而明晰的说明⋯⋯”①

可见,在英国,无论是马赫主义者自己,或者是自然科学家营垒中反对他们的人,或者是哲学专家营垒中拥护他们的人,都丝毫没有怀疑马赫关于时间和空间问题的学说具有唯心主义性质。“看不出”这一点的只有几个想当马克思主义者的俄国著作家。

① 1892 年《自然科学》杂志[58]第 1 卷第 300 页。

② J.麦·本特利论毕尔生,载于 1897 年 9 月《哲学评论》杂志[59]第 6 卷第 5 期。第 523 页。

① 雷·约·莱尔论毕尔生,载于 1892 年 8 月《自然科学》杂志第 6 期第 454 页。

例如,弗·巴扎罗夫在《论丛》第 67 页上写道:“恩格斯的许多个别观点,比方说,他关于‘纯粹的’空间和时间的观念,现在已经陈旧了。”当然啦!唯物主义者恩格斯的观点陈旧了,而唯心主义者毕尔生和糊涂

的唯心主义者马赫的观点是最新的!这里最可笑的是巴扎罗夫甚至毫不怀疑:对于空间和时间的看法,即对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实在性的承认或否认, 可以归入“个别观点”,而和这位著作家在下一句话里所说的“世界观的出发点”相对立。这就是恩格斯在谈到 19 世纪 80 年代德国哲学时常说的“折中主义残羹剩汁”的一个鲜明例子。因为,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出发点”同他们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的“个别观点”对立起来,就像把马克思的经济学说的“出发点”同他关于剩余价值的“个别观点”对立起来一样,是荒谬绝伦的。把恩格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的学说同他关于“自在之物”转化为“为我之物”的学说分开来,同他对客观真理和绝对真理的承认(就是承认我们通过感觉感知的客观实在)分开来,同他对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因果性、必然性的承认分开来,这就等于把完整的哲学变为杂烩。巴扎罗夫像一切马赫主义者一样糊涂,他把人类的时空概念的可变性,即这些概念的纯粹相对的性质,同下列事实的不变性混淆起来。这个事实就是:人和自然界只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中,僧侣们所创造的、为人类中无知而又受压制的群众的臆想所支持的时间和空间以外的存在物,是一种病态的幻想,是哲学唯心主义的谬论,是不良社会制度的不良产物。关于物质的构造、食物的化学成分、原子和电子的科学学说会陈旧,并且正在日益陈旧;但是,人不能拿思想当饭吃、不能单靠精神恋爱生育孩子这一真理是不会陈旧的。否定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实在性的哲学,正如否定上述真理一样,是荒诞的、内部腐朽的、虚伪的。唯心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的花招,正如伪君子鼓吹精神恋爱一样,整个说来是伪善的!

为了举例说明我们的时空概念的相对性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条路线在这个问题上的绝对的(在认识论范围内)对立二者之间的差别,我还要引证一位很老的而且是十足的“经验批判主义者”即休谟主义者舒尔采-埃奈西德穆在 1792 年写的一段有代表性的话:

“如果从我们之内的表象和思想的特性推论出‘我们之外的物’的特性”,那么,“空间和时间就是某种在我们以外的实在的东西、真实存在着的东西,因为只有在现存的(vorhandenen)空间中才能想象物体的存在, 只有在现存的时间中才能想象变化的存在”。(上引书第 100 页)

一点也不错!休谟的追随者舒尔采虽然坚决地批驳唯物主义并且丝毫也不向它让步,但是他在 1792 年对空间和时间问题同我们以外的客观实在问

题的关系所作的描述,正好和唯物主义者恩格斯在 1894 年对这种关系所作

的描述相同(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的最后一篇序言上注明的日期是 1894

年 5 月 23 日)。这并不是说,100 年来,我们的时空观念没有改变,没有收集到大量有关这些观念的发展的新材料(伏罗希洛夫式的人物切尔诺夫和伏

罗希洛夫式的人物瓦连廷诺夫在所谓驳斥恩格斯的时候所提到的材料);这是说,不管我们的马赫主义者卖弄什么“新”名称,唯物主义和不可知论这两条基本哲学路线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除了一些“新”名称,波格丹诺夫也没有给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旧哲学增添任何东西。当他重复赫林和马赫关于生理学空间和几何学空间的差别或者感性知觉的空间和抽象空间的差别的论述时(《经验一元论》第 1 卷第

26 页),他完全是在重复杜林的错误。人究竟怎样依靠各种感官感知空间, 抽象的空间概念又怎样通过长期的历史发展从这些知觉中形成起来,这是一个问题;不依赖于人类的客观实在同人类的这些知觉和这些概念是否符合, 这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虽然后一个问题是唯一的哲学问题,但是波格丹诺夫由于对前一个问题进行了一大堆详细的研究而“看不出”这后一个问题, 所以他不能明确地用恩格斯的唯物主义来反对马赫的糊涂观念。

时间像空间一样,“是各种人的经验的社会一致的形式”(同上,第 34 页),它们的“客观性”就在于“具有普遍意义”(同上)。

这完全是骗人的话。宗教也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因为它表现出人类大多数的经验的社会一致。但是,任何客观实在都和宗教的教义(例如,关于地球的过去和世界的创造的教义)不相符合。科学学说认为,地球存在于任何社会性出现以前、人类出现以前、有机物质出现以前,存在于一定的时间内和一定的(对其他行星说来)空间内。客观实在和这种科学学说(虽然,像宗教发展的每一阶段是相对的一样,它在科学发展的每一阶段上也是相对的)是相符合的。在波格丹诺夫看来,空间和时间的各种形式适应人们的经验和人们的认识能力。事实上,恰好相反,我们的“经验”和我们的认识日益正确而深刻地反映着客观的空间和时间,并日益适应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