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和经验批判主义的认识论(三) 1.什么是物质?什么是经验?

唯心主义者,不可知论者,其中也包括马赫主义者,经常拿第一个问题追问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者经常拿第二个问题追问马赫主义者,我们来分析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物质的问题,阿芬那留斯说道: “在清洗过的‘完全经验’内部没有‘物理的东西’,即没有形而上学

地绝对地理解的‘物质’,因为这样理解的‘物质’只是一种抽象,也就是一切中心项都被抽象掉的对立项的总和。正如在原则同格中,也就是说,在‘完全经验’中,没有中心项的对立项是不可设想的(undenkbar)一样, 形而上学地绝对地理解的‘物质’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Unding)。”(《关于心理学对象的概念的考察》,载于上述杂志第 2 页第 119 节)

从这段莫名其妙的话中可以看出一点:阿芬那留斯把物理的东西或物质叫作绝对物和形而上学,因为根据他的原则同格(或者用新的说法:“完全经验”)的理论,对立项和中心项是分不开的,环境和自我是分不开的,非我和自我是分不开的(如约·戈·费希特所说的)。这种理论是改头换面的主观唯心主义,关于这一点我们已在有关地方说过了。阿芬那留斯对“物质” 的抨击的性质十分明显:唯心主义者否认物理的东西的存在是不以心理为转移的,所以不接受哲学给这种存在制定的概念。至于物质是“物理的东西”

(即人最熟悉的、直接感知的东西,除了疯人院里的疯子,谁也不会怀疑它的存在),这一点阿芬那留斯并不否认,他只是要求接受“他的”关于环境和自我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理论。

马赫把这个思想表达得比较简单,没有用哲学上的遁词饰语:“我们称之为物质的东西,只是要素(“感觉”)的一定的有规律的联系。”(《感觉的分析》第 265 页)马赫以为,他提出这样一个论断,就会使普通的世界观发生“根本的变革”。其实这是用“要素”这个字眼掩盖了真面目的老朽不堪的主观唯心主义。

最后,疯狂地攻击唯物主义的英国马赫主义者毕尔生说道:“从科学的观点来看,不能反对把某些比较恒久的感性知觉群加以分类,把它们集合在一起而称之为物质。这样我们就很接近约·斯·穆勒的定义:物质是感觉的恒久可能性。但是这样的物质定义完全不同于如下的定义:物质是运动着的东西。”(《科学入门》1900 年第 2 版第 249 页)这里没有用“要素”这块遮羞布,唯心主义者直接向不可知论者伸出了手。

读者可以看到,经验批判主义的创始人的这一切论述,完全是在思维对存在、感觉对物理东西的关系这个认识论的老问题上兜圈子。要有俄国马赫主义者的无比天真才能在这里看到某种和“最新自然科学”或“最新实证论”

多少有点关系的东西。所有我们提到的哲学家都是用唯心主义的基本哲学路线代替唯物主义的基本哲学路线(从存在到思维、从物质到感觉),只是有的质直明言,有的吞吞吐吐。他们否认物质,也就是否认我们感觉的外部的、客观的泉源,否认和我们感觉相符合的客观实在,这是大家早已熟知的他们对认识论问题的解答。相反地,对唯心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所否定的那条哲学路线的承认,是以如下的定义表达的:物质是作用于我们的感官而引起感觉的东西;物质是我们通过感觉感知的客观实在,等等。

波格丹诺夫胆怯地避开恩格斯,装作只跟别尔托夫争辩,对上述定义表示愤慨,因为,你们要知道,这类定义“原来是简单地重复”(《经验一元论》第 3 卷第ⅩⅥ页)下面的“公式”(我们的“马克思主义者”忘记了加上:恩格斯的公式):对哲学上的一个派别说来,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对另一个派别说来,则恰恰相反。所有的俄国马赫主义者都喜出望外地重复波格丹诺夫的“驳斥”!可是这些人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对于认识论的这两个根本概念,除了指出它们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不可能, 实质上不可能再下别的定义。下“定义”是什么意思呢?这首先就是把某一个概念放在另一个更广泛的概念里。例如,当我下定义说驴是动物的时候, 我是把“驴”这个概念放在更广泛的概念里。现在试问,在认识论所能使用的概念中,有没有比存在和思维、物质和感觉、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这些概念更广泛的概念呢?没有。这是些极为广泛的、最为广泛的概念,其实

(如果撇开术语上经常可能发生的变化)认识论直到现在还没有超出它们。只有欺诈或极端愚蠢才会要求给这两个极其广泛的概念“系列”下一个不是“简单地重复”二者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定义”。就拿上面所引的三种关于物质的论断来说吧!这三种论断归结起来是什么意思呢?归结起来就是:这些哲学家是从心理的东西或自我到物理的东西或环境,也就是从中心项到对立项,或者从感觉到物质,或者从感性知觉到物质。实际上,阿芬那留斯、马赫和毕尔生除了表明他们的哲学路线的倾向以外,能不能给这些基本概念下什么别的“定义”呢?对于什么是自我,什么是感觉,什么是感性知觉,他们是不是能下别的定义,能下什么更特别的定义呢?只要清楚地提出问题就可以了解,当马赫主义者要求唯物主义者给物质下的定义不再重复物质、自然界、存在、物理的东西是第一性的,而精神、意识、感觉、心理的东西是第二性的时候,他们是在说些多么荒唐绝顶的话。

顺便说一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天才也表现在:他们蔑视学究式地玩弄新奇的名词、古怪的术语、狡猾的“主义”,而直截了当地说,哲学上有唯物主义路线和唯心主义路线,在两者之间有各式各样的不可知论。劳神费力寻找哲学上的“新”观点,正如劳神费力创造“新”价值论、“新”地租论等等一样,是精神上贫乏的表现。

关于阿芬那留斯,他的门徒卡斯坦宁说,他在一次私人谈话中表示:“我既不知道物理的东西,也不知道心理的东西,只知道第三种东西。”有一位

著作家指出,阿芬那留斯没有提出这个第三种东西的概念。彼得楚尔特回答说:“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提出这样的概念。因为第三种东西没有对立概念〈Gegenbegriff,相关概念〉⋯⋯什么是第三种东西这个问题提得不合逻辑。”(《纯粹经验哲学引论》第 2 卷第 329 页)不可能给这个概念下定义, 这一点彼得楚尔特是懂得的。但是他不懂得,援用“第三种东西”不过是一种狡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物理的东西,什么是心理的东西,可是目前谁也不知道什么是“第三种东西”。阿芬那留斯只是用这种狡辩掩盖痕迹,事实上他在宣称自我是第一性的(中心项),自然界(环境)是第二性的(对立项)。

当然,就是物质和意识的对立,也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才有绝对的意义,在这里,仅仅在承认什么是第一性的和什么是第二性的这个认识论的基本问题的范围内才有绝对的意义。超出这个范围,这种对立无疑是相对的。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在经验批判主义哲学里是怎样使用“经验”一词的。

《纯粹经验批判》一书的第 1 节叙述了如下的“假设”:“我们环境的任何构成部分都和个人处在这样一种关系中:如果前者呈现,那么后者就申述自己的经验,说某某东西是我从经验中知道的,某某东西是经验;或说某某东西是从经验中产生的,是依赖于经验的。”(俄译本第 1 页)这样,经验还是由自我和环境这两个概念来确定的,可是关于二者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学说”暂时收藏起来了。再往下读:“纯粹经验的综合概念”,“就是作为这样一种申述的经验的综合概念,在这种申述的所有构成部分中,只有我们环境的构成部分才是这种申述的前提”(第 1—2 页)。如果认为环境是不依赖于人的“申述”或“言表”而存在着的,那么就有可能唯物地解释经验了!“纯粹经验的分析概念”,“就是作为这样一种申述的经验的分析概念,在这种申述中没有掺入任何非经验的东西,因而这种申述本身不外就是经验”(第 2 页)。经验就是经验。竟有人把这种冒牌学者的胡说当作真正的深奥思想!

必须再补充几点:阿芬那留斯在《纯粹经验批判》第 2 卷里把“经验” 看作是心理的东西的一种“特殊状态”;他把经验分为物的价值(sachhafte Werte)和思想的价值(gedankenhafte Werte);“广义的经验”包含思想的价值;“完全经验”被视为和原则同格是同一的(《考察》)。一句话,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经验”掩盖哲学上的唯物主义路线和唯心主义路线,使二者的混同神圣化。我们的马赫主义者轻信地把“纯粹经验”当作真的,可是在哲学著作中,各种派别的代表都一致指出阿芬那留斯滥用这个概念。阿·黎尔写道:“什么是纯粹经验,在阿芬那留斯的书中仍然是含糊不清的。他说‘纯粹经验是一种没有掺入任何非经验的东西的经验’,这显然是在兜圈子。”(《系统哲学》1907 年莱比锡版第 102 页)冯特写道,阿芬那留斯的纯粹经验有时是指任何一种幻想,有时是指具有“物性”的言表

(《哲学研究》杂志第 13 卷第 92—93 页)。阿芬那留斯把经验这个概念扩

大了(第 382 页)。科韦拉尔特写道:“整个这种哲学的意义取决于经验和纯粹经验这两个术语的精确定义。阿芬那留斯没有下这样的精确定义。”(《新经院哲学评论》杂志 1907 年 2 月号第 61 页)诺曼·斯密斯说道:阿芬那留斯在反唯心主义的幌子下偷运唯心主义的时候,“经验这个术语的含糊不清很好地帮了他的忙”(《思想》杂志第 15 卷第 29 页)。

“我郑重声明,我的哲学的真谛和灵魂在于:人除了经验以外什么也没有;人所要获得的一切,只有通过经验才能获得⋯⋯”这岂不是一位狂热的纯粹经验的哲学家吗?讲这段话的人是主观唯心主义者约·戈·费希特(《向广大读者所作的有关最新哲学真正本质的明白报道》第 12 页)。我们从哲学史中知道,对经验概念的解释,使古典的唯物主义者和古典的唯心主义者划分开来了。目前,各式各样的教授哲学都以侈谈“经验”来掩饰它们的反动性。一切内在论者都援用经验。马赫在他的《认识和谬误》一书第 2 版序言里对威·耶鲁萨伦姆教授的一本书称赞不已。在那本书中我们读到:“承认神的原初存在,和任何经验都不矛盾。”(《批判的唯心主义和纯粹的逻辑》第 222 页)

我们只能怜惜那些相信阿芬那留斯之流的人,他们以为靠“经验”一词就可以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陈旧”差别。瓦连廷诺夫和尤什凯维奇责备同纯粹马赫主义略有分歧的波格丹诺夫滥用了“经验”一词,这些先生在这里只是暴露出自己的无知。波格丹诺夫在这一点上“没有过错”,因为他只是盲目地接受了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糊涂观念。当他说“意识和直接心理经验是同一概念”(《经验一元论》第 2 卷第 53 页),物质“不是经验”,

而是“引出一切已知物的未知物”(《经验一元论》第 3 卷第ⅩⅢ页),这时候他是在唯心地解释经验。当然,他不是第一个①但也不是最后一个用“经验”这个字眼来建立唯心主义体系的人。当他驳斥反动的哲学家们,说那些想超出经验界限的尝试事实上“只会导致空洞的抽象和矛盾的映象,而这些抽象和映象的一切要素毕竟是从经验中取得的”(第 1 卷第 48 页),这时候他把在人之外、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存在的东西同人的意识的空洞抽象对立起来,就是说,他是在唯物地解释经验。

完全同样地,马赫以唯心主义为出发点(物体是感觉或“要素”的复合), 却常常不由自主地对“经验”一词作唯物主义的解释。他在《力学》一书(1897 年德文第 3 版第 14 页)中说道:“不要从自身中推究哲理(nicht aus uns herausphilosophieren),而要从经验中推究。”在这里,他把经验同从自身中推究哲理对立起来,就是说,他把经验解释为某种客观的、人从外界得

① 在英国,贝尔福特·巴克斯同志老早就这样做了。不久以前,一位评论巴克斯的著作《实在的根源》的法国评论家辛辣地对他说:“经验不过是意识的代用语”,你就公开地做一个唯心主义者吧!(1907 年《哲学评论》杂志[51]第 10 期第 399 页)

到的东西,他是在唯物地解释经验。还有一个例子:“我们在自然界里观察到的东西,虽然我们还不理解,还没有加以分析,但是已经印入我们的表象, 以后这些表象在最一般、最稳定的(stärksten)特征上模仿(nachahmen) 自然过程。这种经验就成为永远在我们手边的财宝(Schatz)⋯⋯”(同上, 第 27 页)在这里自然界被看作是第一性的,感觉和经验被看作是派生的。如果马赫在认识论的基本问题上始终坚持这种观点,他就会使人类摆脱许多愚蠢的唯心主义的“复合”。第三个例子:“思想和经验的密切结合创立了现代自然科学。经验产生思想。思想经过进一步的精炼,又来和经验相比较”,等等(《认识和谬误》第 200 页)。马赫的特殊“哲学”在这里被抛弃了,这位作者自发地转到唯物地看待经验的自然科学家的普通观点上去了。

总结:马赫主义者用来建立自己体系的“经验”一词,老早就在掩盖各种唯心主义体系了,现在它又被阿芬那留斯之流用来由唯心主义立场转到唯物主义立场或由唯物主义立场转到唯心主义立场的折中主义效劳了。这个概念的各种不同的“定义”,只是表现着被恩格斯十分鲜明地揭示出的哲学上的两条基本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