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东线桂军反攻失利

东线桂军奉命再度开赴北圻战场后,开始进展顺利,至 1884 年 9 月中旬, 署理广西提督苏元春率领的桂军主力十三个营(约四千八百人)进抵船头(今陆岸),10 月初曾一度攻占陆岸;与此同时,记名提督方友升及总兵周寿昌等所部九个营(约三千二百人)进占郎甲及其以北地区。上述东、西两路桂军“互相犄角,自为战守”。潘鼎新率淮军五营及道员赵济川一营驻谅山, “整理操练,以备两路策应”①。此外,副将马盛治所部六个营驻于牧马、新街一带,牵制太原守敌。东线清军兵力共约一万二千人,然而,“营哨各官大半代理,精壮能战者仅十之二三”②。

这时,法军已在河内、北宁集结完毕。波里也为了粉碎东线清军的反攻, 进而夺取战略要地谅山,以第二旅编成两个纵队,分别进攻郎甲、船头,以第一旅一部兵力配置于谅江附近,准备随时机动。法军主力于 10 月 8 日自河内出发。

① 《军机处寄云贵总督岑毓英等电旨》,《中法战争》(五),第 573 页。

② 转引自李鸿章《寄译署》,《中法战争》(四),第 203 页。

③ 《云贵总督岑毓英奏折》,《中法战争》(六),第 80—81 页。

① 《广西巡抚潘鼎新奏折》,《中法战争》(五),第 561 页。

② 李鸿章:《寄译署》《中法战争》(四),第 196 页。

10 月 8 日,尼格里率领第二旅主力约三千人进攻谅江北面十余里的郎甲。驻守该村的方友升等麻痹大意,没有做好必要的防御准备,对关系郎甲安危的南堡高地也未予以足够重视。因此,法军轻取南堡高地,随即在此布置炮兵,以密集炮火掩护主力从两侧迅速包围了郎甲村。守军仓促应战,除方友升率领一部撤至郎甲东侧高地外,尚有数百人被围于村中。清军为解救被围部队,两次由侧翼反击敌军炮兵阵地,均未成功。法军乘势抽出部分兵力进攻村北高地周寿昌部。该部兵力数倍于进攻之敌,但稍事抵抗就向观音桥、屯梅方向溃退。法军接着全力进攻郎甲村,守军浴血奋战,与敌人肉搏拚杀,直至全部牺牲。此战,清军伤亡七百余人,法军死伤百余人。尼格里也在这次战斗中受伤,暂时返回河内。波里也兼统第二旅,以一部兵力守郎甲,其余撤至谅江,后又向东增援船头。

进犯船头的法军第二旅一部千余人,由端尼埃上校率领,搭乘炮舰五艘、拖般十余只,于 10 月 2 日离北宁,经七庙,沿陆南江(今陆岸河)前进。苏元春率领的东路清军在船头附近筑有堑壕、堡垒等较坚固的防御工事,并在西南二十里的尼村附近配置部分兵力,防止敌军上岸。10 月 6 日上午,法军进至尼村,舰炮齐发,与守军展开激战。清军伤亡较重,但仍竭力抵抗,终于迫使敌人后撤。此后,双方相持于船头以西地区。9 日,法军得到增援, 10 日再次发起进攻。清军总兵陈嘉督军迎战。当法军第一梯队四个连向船头主阵地冲击时,陈嘉以一部兵力依托阵地顽强抵抗,亲率主力向法军右翼猛烈反击,将敌两个连大部歼灭,并击毙其右翼指挥官。残余法军狼狈逃窜。与此同时,法军左翼两个连仍在拚死挣扎,端尼埃也以其所控制的机动兵力在炮兵及舰炮火力支援下疯狂反扑。陈嘉见翼侧受到威胁,主动撤回主阵地。此后,战斗又成对峙状态。

清军在船头重创法军精锐部队,歼敌二百余人,士气为之一振。法国侵略者为船头守军“这样奋不顾身地激烈作战”①而惶恐不安。但是,株守谅山的潘鼎新未能及时调部增援。苏元春在获知西路郎甲失守、后援无望的情况下,便于 10 月 11 日夜间率部撤回谷松。

郎甲、船头既失,桂军东、西两路的形势为之大变,战局开始陷入被动。清廷力促滇、桂两军联成一气,规复北宁、河内,甚至直捣西贡的战略意图, 随之成了泡影。但是,这时法军对台湾淡水的进攻遭到失败,土气为之沮丧。巴德诺声称:“尼格里将军在郎甲的胜利,在某种范围内,可减轻台湾消息的令人不快印象,但其效能,是否将被北京朝廷敏锐地觉到,尚属疑问。我们东京的远征队,距离中国边境还太远,不能使帝国政府受到严重的警告。”

①茹费理也认为只有乘胜向广西边境推进,方足以“有力地引起帝国政府的忧

虑”②。然而,波里也在攻占郎甲、船头之后,鉴于援兵未到,加之后方受到越南义军的牵制,无力继续发展进攻,不得不暂取守势,于是将主力撤回北宁、河内,以一部兵力在船头、郎甲一线巡逻警戒。12 月以后,法国陆续增兵远东,三分之一赴台,三分之二赴越,并将北圻战场的法军改归陆军部指挥(原由海军部指挥)。在待援期间,波里也积极进行攻取谅山的各种准备, 以船头为基地,修筑工事、道路,屯积作战物资。

① [法]黎贡德:《远征谅山》,《中法战争》(三),第 397 页。

① 《巴德诺致茹费理》,《法国黄皮书》,《中法战争》(七),第 267 页。

② 《茹费理致巴德诺》,《法国黄皮书》,《中法战争》(七),第 269 页。

清军方面,西线滇军和黑旗军已于 1884 年 10 月底进抵宣光城下,正在竭力围攻。东线桂军也陆续补充了兵力,调整了部署:以驻谷松的苏元春、陈嘉所部十八营为中路;以驻观音桥的杨玉科、方友升所部九营为西路;以驻车里、那阳一带的王德榜所部湘军十营为东路;另以叶家祥所部淮军五营、董履高所部桂军五营驻谅山为后应。此外,马盛治所部桂军六营仍驻新街一带。以上共有兵力五十余营,约二万人。

为了策应西线的军事行动,打乱北圻法军西守东攻的作战部署,清政府曾命令东线清军乘北圻法军转入防御之机,主动出击,先发制敌。但是,潘鼎新根据李鸿章“切勿攻坚伤精锐”③等指示,仅以小规模的出击牵制船头方向的法军,作出一点策应西线作战的姿态。12 月 16 日,中路清军二千人在纸作社(船头东北)伏击法军巡逻部队,毙伤敌军百余人,取得了胜利。年底,东路湘军进至船头东面的丰谷,准备配合中路进攻船头。1885 年 1 月 3、4 两日,丰谷清军突遭法军四千余人猛烈攻击,“王德榜督军苦战,死伤颇多,因少后门枪,且子药已尽,势难抵御”①,被迫丢弃大量物资,撤回车里。潘鼎新恐法军由那阳迂回苏、王两部之后而攻取谅山,急忙从谅山调淮军两营守那阳,并要求清廷迅速增援。

在此以前,两广总督张之洞也认为法军专注谅山,“桂军各道分防,兵力尚薄,必应由东路再增劲兵,以收犄角夹击之效”②,于是命冯子材率粤军十营,总兵王孝祺率淮军、粤军共八营,分别由钦州、梧州起程,经由广西赴越。由于谅山吃紧,冯子材以八营由上思州直接入越,协同王德榜部守东路;自率两营赴龙州筹办粮饷军械和招募新兵。王孝祺部中途哗变,溃散近半,至龙州时不及二千人。

1885 年 1 月底,法军第一、第二旅主力七千余人,在船头一带集结完毕, 准备转守为攻,向广西边境大举进军。法军扬言分两路前进:一路攻谷松, 一路攻车里。实则全军指向谷松,并力进攻中路。

潘鼎新企图阻止法军进攻,命中路清军(包括新配属的董履高部五营) 前出到竹山附近高地设防。2 月 4 日,法军集中炮火轰击竹山清军营垒,随即展开猛攻。守军顽强抵御,但因仓卒移防,工事不坚,伤亡甚众,被迫后撤。次日,法军再次发起攻击,守军不支,退守谷松。2 月 6 日,法军在炮火掩护下猛攻谷松,清军被迫撤至谅山南面三十五里处的委坡一带。

中路清军溃败,谅山垂危。“东西两军相去远,闻调赴援,一日之间号令屡改。”①潘鼎新时而令王德榜、杨玉科等部回援谅山,时而令其仍扎原处, 时而令其夜袭法军后路,最后又令其飞援谅山,但为时已晚,无济于事了。就在 2 月 12 日,法军攻占委坡,潘鼎新于当夜逃离谅山入关,苏元春随之率部退入关内。2 月 13 日,法军未经战斗,即占领了战略要地谅山。至此,法军在东线达到了预期的作战目的,波里也随即于 2 月 17 日率领第一旅(约三千人)离开谅山,以便经河内赶赴西线,解救被围于宣光的法军。

谅山弃守后,冯子材毅然以守关自任,亲率一营从龙州赶到镇南关,和王孝祺部一起拦截溃散兵丁,并急调协守东路的冯军八个营回守镇南关。可

③ 李鸿章:《寄龙州速递潘中丞》,《中法战争》(四),第 202 页。

① 《督办军务广西提督苏元春等奏折》,《中法战争》(六),第 445 页。

② 张之洞:《照会右江镇出关援剿》,《中法战争》(四),第 439 页。

① 无名氏:《克复谅山大略》,《中法战争》(三),第 77 页。

是,潘鼎新竟“告以守关无须该军,令仍顾东路”②。2 月 19 日,西路杨玉科部自观音桥、屯梅绕道撤至文渊(今同登)。杨玉科以主力防守文渊两侧高地,自率一部驻镇南关。2 月 23 日,尼格里指挥法军第二旅进攻文渊,守军浴血奋战,节节抵抗。杨玉科亲临前线指挥战斗,阻止了敌人的前进。但由于清军发射的炮弹多未爆炸,未能予敌以大量杀伤。午后,杨玉科中炮牺牲,守军随即溃散,退入关内。法军乘势侵占镇南关,前锋一度侵入我国境内近十公里的幕府附近。

由于兵力不足,补给困难,加之不时受到当地群众武装的袭扰,法军于2 月 25 日炸毁镇南关城墙及其附近工事,退回文渊、谅山。根据波里也离开谅山前的指令,法军在镇南关废墟上立一木牌,上书“⋯⋯广西的门户已不再存在了”。但是,当地军民在同一地方写着:“我们将用法国人的头颅重建我们的门户!”①以此作为对侵略者的回答。

冯子材闻镇南关失守,立即疾驰二百余里,由东路统兵回援;王德榜也率部赶回,驻于镇南关东面三十里的油隘一带。

潘鼎新则畏敌如虎,在文渊战斗之前,即由镇南关继续后逃至幕府。2 月 23 日,正当文渊前线激战之际,他又经凭祥、海村连夜逃到关内一百余里的龙州,由于遭到当地各阶层人民的愤怒斥责,“始乘船由水路返海村,日驻岸,夜驻船”②。事后,他竟谎报自己在文渊战斗中“督亲兵助战,枪炮声震山谷,逆党(法军)纷纷倒地”③,并诡称由他指挥各军“收复”了镇南关等等,以推卸东线反攻失利的责任。

东线清军反攻失利,主要原因在于前敌指挥潘鼎新消极怯战,畏敌如虎, 以致屡误战机。“潘军不是没有战争经验,又用新式枪械,节节败退,完全是接受李鸿章失败主义的影响。”④潘鼎新在作战指挥上,明显地犯了消极被动、分兵把口的错误。东线清军顺利进抵船头、郎甲一线以后,正值法军兵力分散、援军未到和越南义军纷起袭扰的有利时机,战场的优势和主动,基本上在清军方面。然而,潘鼎新却滞留谅山,与西线方面互相观望,消极等待,强调“一俟滇军牵制西路,此间有隙可乘”,才能“趁势袭取”⑤,使法军得以从容集结兵力,分别夺取郎甲,船头。清军被迫退守山区,丧失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尔后,清军经过调整补充,实力大为加强;法军则因国内援军未到,宣光被围,处境相当困难,不得不转攻为守,仅以部分兵力守备前沿阵地。这时,清军在全局形势上仍有可能挽回颓势。以越北山区的有利地形,完全可以正面钳制,侧后攻击,粉碎法军的进攻。可是,由于清军在总的战略指导上消极被动,以致在兵力部署上仍将前线数十营部队分散于观音桥、谷松、车里各点,正面宽广,没有形成重点,加上配置于谅山纵深的兵力又没有适时向前机动,起不到预备队的作用,以致形成前后分兵把口,被动挨打的态势。在作战过程中,潘鼎新决心犹豫,朝令夕改,不能组织第一线各部之间的相互协同,特别是法军专攻中路,苏元春部节节败退之际,没

② 《钦差办理广东防务彭玉麟等奏折》《中法战争》(六),第 456 页。

① [法]加尔新:《在侵略东京时期》,《中法战争》(三),第 530 页。

② 无名氏:《克复谅山大略》,《中法战争》(三),第 78 页。

③ 《广西巡抚潘鼎新奏折》,《中法战争》(六),第 344 页。

④ 范文澜:《中国近代史》上册,第 234 页。

⑤ 《广西巡抚潘鼎新奏折》,《中法战争》(五),第 561 页。

有及时机动翼侧军队加强纵深防御或向敌人侧后出击,使法军得以长驱直入,连续突破中路防御,直逼谅山。此外,清军中派系矛盾的长期存在,也严重影响了各部之间的统一与协同。如王德榜“自负湘中老将,每与督师(潘鼎新)龃龉”①,潘鼎新便有意“征调屡更”,使之无所适从,疲于奔命,最后反诬王“催援不至”。丰谷之战,苏元春不及时援救王德榜部,法军攻中路苏元春部时,王也就消极观望,不主动支援,给了法军以各个击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