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晚革命的想法

18 日凌晨天蒙蒙亮，东方晨曦微露，李宗仁从机上俯瞰，发现下面都是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十分明显，这是粤桂边区。很快，广州已出现在眼前。此时，李宗仁显得十分激动，他已经久违祖国 16 年了。

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他们受到中南局第一书记、国务院副总理陶铸， 广东省委第一书记赵紫阳，广东代省长林李明等的热烈欢迎。在贵宾室里， 宾主共用广式早点，边吃边谈，情景十分热烈。林李明轻声对程思远说：

“这是一出杰作。”

9 时许，飞机继续起飞。 11 时到达上海虹桥机场，飞机徐徐降落。李宗仁所没有想到的是，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会在那里欢迎他们。还有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丕显，上海市民主党派负责人刘靖基，国务院副秘书长罗青长，统战部副部长刘述周等也到机场迎接。

在等候飞机的时候，周恩来已就李宗仁归国可能引起的思想反映做工

作：

“李宗仁能回来，我们欢迎。人重晚节，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人的阶级出身并不能影响自己的觉悟，一个出身反动阶级的人，还是可以为新的阶级服务的。希望大家不要有老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 不革命不如反革命的想法，要看到李宗仁回国可以在另一个方面发生影响。所以你们回去还要做些解释工作。”

罗青长对程思远说：

“总理关心李德邻先生的安全通宵未睡，直到接获飞机进入云南省境的讯息，他才上床休息。”

李宗仁一行被接到锦江饭店后楼下榻。这里正在安装空调设备，准备把它建成高级宾馆。当晚，陈丕显第一书记在锦江对面的文化俱乐部设宴欢迎李宗仁夫妇及程思远，周总理、陈毅也出席。

席间，陈毅一边不住地给李宗仁等布菜，一边说：

“国民革命军 1926 年誓师北伐时共有 8 个军，现在在国内的有 4 个军长，即第四军军长李济深，第六军军长程潜，第七军军长李宗仁，第八军军长唐生智。所以李德邻先生从海外回到祖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次日，即 7 月 19 日，周恩来在文化俱乐部接见李宗仁先生， 在座的有程恩远、罗青长、刘述周和姚仲康。

周恩来说： “我们很为李先生的安全担心。台湾方面到处打听李先生的消息，但所

得消息都是不准确的。过去他们自夸信息灵通，现在事实证明落后了。” 周恩来从国际形势谈到台湾问题：

“1955 年东南亚外长会议期间，英国外长艾登到香港，给我来了一个电报，希望在深圳和我会面。艾登想斡旋台湾问题，他的具体意见是：把金门、马祖以及沿海岛屿归还我们；我们可以提出对台湾的主权要求，但台湾维持现状，维持到 10 年以后的若干年再说。⋯⋯我们答复艾登说：‘欢迎你来看

看，但台湾是中国内政，不容外人插手。’ 1955 年 4 月，我在万隆亚非会议曾发表声明：中国人民愿意在可能的条件下，争取用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中国愿意同美国坐下来谈判，以消除台湾地区的紧张局势。以后通过英国与美国达成了大使级谈判协议。

“如果中国拿原则作交易，就可以达成这样的协议：金马及沿海岛屿归还中国，中国保持对台湾的主权要求，维持台湾现状若干年。但我们不能拿原则作交易，不能这样做。1966 年陈诚访美，美国让陈看了中美会谈纪录， 陈反而很受感动。知道我们不拿原则作交易。”

周恩来说到这里，重申“四可”精神： “李先生说，回来不再出去，但是‘四大自由’还是要讲的。1963 年 11

月，我曾请程思远先生转达了‘四可’的内容。现在我们还要重申来去自由。来去自由，不单是你的问题，还有你太太，你太太还可以去香港。去年我曾向罗隆基、章伯钧宣布，你们现在想出去，我们欢送；在外边住不惯，还可以回来。”

7 月 19 日下午在周恩来的亲自安排下，程思远陪同李宗仁夫妇去拜访在上海小住的叶剑英。在北伐时，叶剑英在第四军当过参谋长。说来他们还是老战友，在平定湘鄂和进军江西之后，曾经并肩作战。

7 月 20 日上午 9 时许，李宗仁一行和周恩来在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丕显

的陪同下来到上海机场。周恩来的专机先起飞 20 分钟，临别时对李宗仁说： “我先到首都机场部署一切，在那里欢迎你们。”

周恩来总理如此的细致，他要给李宗仁有贵宾所至之感，他要让全世界知道，共产党人的胸怀是何等的宽广。

7 月 20 日上午 11 时许，李宗仁乘坐的专机由上海飞抵北京。陪同李宗仁飞京的除程思远以外，还有罗青长、刘述周、姚仲康和王午成。

飞机在首都机场缓缓降落，李宗仁走出机舱，一看到眼前热烈的欢迎入群，即激动地停在门口脱下帽子，面带笑容频频招手，表示谢意。然后和夫人郭德洁，以及程思远走下飞机。

李宗仁下机后，赶忙向周恩来、彭真、贺龙、罗瑞卿等走过来。周恩来向他伸出手说：

“欢迎你回来！”

李宗仁没想到会有如此众多的高级领导人前来迎接，紧握着周恩来的手，激动异常，连连称谢，眼里闪耀着泪花。彭真、贺龙、罗瑞卿也迎上前来一一和他握手。

在机场上欢迎李宗仁归来的，还有郭床若和夫人于立群、陈叔通，徐冰和大人张晓梅、高崇民，李四光、沈雁冰、许德珩、叶剑英、傅作义、蔡廷锴以及军界高级将领王新亭、王宏坤、王秉璋。

当黄绍竑出现时，李宗仁不禁喊了一声：“季宽⋯⋯”就跟他紧紧拥抱在一起。黄绍竑是 1949 年李宗仁当代总统时派到北京来进行和谈的代表团成员之一。事隔十多年，今天在北京见面，李宗仁拥抱着黄绍竑，大有不知从何说起之慨。当年国民党派出的和谈代表团其他成员：邵力子、章士钊、李蒸、刘斐、卢郁文、李俊龙、刘仲华、屈武等，也都到机场欢迎李宗仁。

这时，有人介绍李宗仁和原伪满洲国皇帝溥仪认识，溥仪热情而真诚地对他说：

“欢迎你回到我们伟大祖国的怀抱来！” 李宗仁连连点头。

周恩来对李宗仁说： “溥仪新生了。你看他五十多了，不像吧？” 溥仪接着说：

“我 59 岁了。在今天我感到越活越年轻。”

李宗仁遂经溥仪的介绍和他的夫人李淑贤认识、握手。

接下来，李宗仁和前来欢迎的余心清见了面。在 1938 年台儿庄大战后李宗仁回到武汉，入东湖疗养院治疗牙疾期间，余心情也住东湖，与李宗仁过从甚密。1948 年余心清在孙连仲军中被国民党当局以“通共”逮捕，后李宗仁当代总统时设法把余释放。看今朝，忆往昔，大家都不禁感慨系之。李宗仁还与杜聿明、宋希濂、范汉杰、廖耀湘等前国民党高级将领见面。

在挂着“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标语的机场大厅里，在毛泽东半身塑像的面前，李宗仁宣读了他的声明。同时，程思远把声明的中、英文文稿分发给中外记者。

李宗仁在声明中指出：

16 年来，我以域外侍罪之身，感于我全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之下， 高举着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红旗，坚决奋斗，使国家蒸蒸日上，并且在最近已经连续成功地爆炸了两颗原子弹。这都是我全国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成果。凡是在海外的中国人，

除少数顽固派外，都深深为此感到荣幸。我本人尤为兴奋，毅然从海外回到国内，期望追随我全国人民之后，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并欲对一切有关爱国反帝事业有所贡献。今后自誓有生之日，即是报效祖国之年，耿耿此心，天日可表。

李宗仁在声明中对中国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多方照顾和热烈欢迎表

示感谢，他还希望留在台湾的国民党人，凛于民族大义毅然回到祖国怀抱， 团结对外，为最后完成国家统一作出应有的贡献。

李宗仁一行被接到当时北京最高级的饭店北京饭店暂住。当天中午，李四光、徐冰、周荣鑫来北京饭店与李宗仁夫妇共进午餐席间，罗青长对程思远说，报界登载有关消息时，把程称为先生这是周总理决定的。程思远心中一想，或许其中寓有深意，非所能理解。

当晚，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欢迎李宗仁伉俪，气氛极其热烈。黄绍竑对程恩远说，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以盛宴招待个人，他从未见过。所以， 对如此宴请，宗仁先生，觉得意义颇不平常。

李宗仁夫妇归国之后，得到了党和政府的悉心照顾，过着十分幸福的生活。1966 年初，专门安排他们到两广参观、游览。这年 2 月，他们来到南宁。3 月 8 日，李宗仁夫人郭德洁的乳癌却日趋恶化，所以李宗仁就留她在南宁明园饭店，李宗仁及其他人继续去柳州、桂林参观。此前，周恩来已专门关照有关方面把位于文明路的李宗仁原私邸修好，并重新设置家具，好让他们夫妇有暇时来住。李宗仁十分感谢总理无微不至的关怀，但由于夫人郭德洁因病不能同来，未免触景伤情，所以宁愿在棺湖宾馆一楼下榻。

3 月 17 日傍晚，李宗仁接到南宁电话，说郭德洁的乳癌转为肝昏迷，这是一病理上的名词，意指她的乳癌把胆囊破坏了，以至面色蜡黄，进入昏迷状态。这预示着她将不久于人世，李宗仁立刻赶回。 19 日，以专机把她送

返北京，一到首都机场，即由救护车送她入医院抢救。于 3 月 21 日逝世。周恩来、彭真和夫人张洁亲自参加了郭德洁的遗体告别仪式。这表明她

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归宿。周恩来亲自参加，对死者是悼念，对生者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郭德洁逝世后，周恩来对李宗仁更加关怀，专门批示统战部：李宗仁晚年丧偶，可能触景伤情，不如邀一些老友陪他去江浙一游，借此转移环境， 休养身心。于是，李宗仁便于 1966 年 5 月 7 日偕黄绍竑、黄琪翔、郭秀仪、刘斐、陈此生和程思远乘火车去南京，统战部负责人宋堃和尹冰彦同行，到时受到江苏省委负责人江渭清、彭冲的盛情接待，到中山门外原蒋介石公馆住下。这样，使李宗仁改变了环境，避免了住在原处睹物思人，触景伤情， 其心境逐渐好转。

8 月 27 日，张治中请李宗仁及程思远到广东酒家参加一次晚宴。出席的主要客人是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陶铸；周恩来、万里也应邀参加。周恩来看到李宗仁气色很好，与去年回国时大不相同，遂说：

“德邻先生的身体好得多了。” “回国以后，心情愉快，因此身体就好起来了。”李宗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