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阎锡山：如照周先生的办法打，中国必胜

1937 年 7 月 7 日，“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帝国主义大举灭亡中国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蒋介石迫于全国人民要求一致抗日的压力，同时也由于日军向上海举行大规模进攻，蒋介石不得不同意陕北红军改编为第八路军，由朱德、彭德怀任正、副总指挥，开赴抗日前线。8 月 22 日，八路军一一五师先头部队从陕西三原地区出发，31 日由韩城县芝川镇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境内。一二○师主力也在 9 月 3 日从陕西富平出发，随一一五师之后东渡黄河。八路军入晋后，由于阎锡山控制着山西的军政大权，许多问题需要周恩来前去和阎锡山谈判处理。

9 月 3 日晚，周恩来和彭德怀、聂荣臻、徐向前、萧克、程子华等乘火车从西安出发。第二天到达潼关，换乘木船渡过浊浪滔滔的黄河。在黄河对岸的风陵渡，阎锡山派来迎接的梁化之早已在此恭候，于是搭乘阎锡山派来的由两节车厢组成的专列小火车开往太原。阎锡山为了自成一体，在山西搞独立王国，把山西境内的铁路都修成了窄轨，以防他人进入山西长驱直入。其狡猾多谋由此可见一斑。周恩来将要面对的，是一个顽固而强硬的对手。路上，周恩来即同聂荣臻商议如何解决部队出征后面临的种种困难。周恩来说：关键仍然是发动群众，有了群众的支援，一切问题都比较好办了。过侯马时，聂荣臻等下车，率一一五师先头部队继续北上。周恩来等人在 5 日下午到达太原，住在八路军办事处。

从风陵渡一路过来，满目疮痍，到处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日本侵略军节节推进，已逼近晋东北边境。山西境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那年秋天， 暴雨成灾，数万灾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大量从冀绥前线溃退下来的散兵

游勇和伤病员四处流浪，无人收容，更增添了混乱气氛。阎锡山派来迎接的军政官员个个都是优心仲忡。而周恩来却充满着信心，同他们纵谈抗战形势和必胜的前途，处处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借以影响阎部军政官员。

阎锡山是山西地方实力派的首领，从辛亥革命时起已统治山西 20 多年， 一向闭关自守，不许其他政治势力侵入。过去，他奉行亲日反共政策。1936 年初，红军东渡黄河抗日就遭到阎锡山军队的阻挠。这时蒋介石的军队却乘机以“剿共”为名，大举进入阎锡山经营了 20 多年的独立王国。红军班师回陕北后，开入山西的中央军仍然赖着不走，这对阎锡山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进一步看清了蒋介石的真实面目。他曾经对手下人说：我不亡于共，也要亡于蒋。华北事变后，日本侵略者步步进逼，对山西构成严重威胁，使日阎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这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使阎锡山深切地感到：降日、迎蒋都不是出路，而自己的力量又不足，于是不能不另行寻找暂时的同盟者， 向中国共产党求助。

于是乎，就在红军东征回师不久，阎锡山即秘密派人同中共中央联系， 要求派遣全权代表长驻太原。1936 年 11 月初，曾任红一军团第四师政委的彭雪枫，作为中共中央代表来到太原，建立秘密的联络处。随后，经阎锡山同意，设立同延安联络的秘密电台。“七七事变”发生后，又成立公开的八路军驻晋办事处，由彭雪枫任主任。

阎锡山的这一举动，部下有许多人不理解，老谋深算的阎锡山嘿嘿一笑，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神秘地说：

“同共产党搞统一战线，这中间有风险。但是，不跟共产党合作，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我只有用共产党的办法，此外不能抵制日本人和蒋介石， 只能用共产党的办法削弱共产党。”

这就是阎锡山的如意算盘。

所以，当周恩来在南京与国民党谈判时，阎锡山同意八路军经同蒲铁路开往前线。

对于阎锡山的这种两面性，周恩来可说是洞若观火，这次到山西，他就是要利用阎锡山愿意同共产党合作的一面，推动其抗战，以趋利避害。

1. 月 5 日中午，周恩来等抵达太原。

秋夜静悄悄，凉爽而宜人。闪烁的灯光下，周恩来正在伏案疾书起草给毛泽东主席的电文。他已经见过山西省政府主席赵戴文、秘书长贾景德等。但具体问题他们都不能解决，必须与阎锡山当面交涉。当时，阎锡山不在太原。几天前，为了作出抗战的姿态，阎锡山到设在雁门关下的太和岭口前线司令部去了。周恩来报告毛泽东，他将立即出发到岭口去见阎锡山。

汽车的马达声在夜幕中震响。此时正是农历八月初一，夜空只见星光不见月亮，周恩来和彭德怀、徐向前连夜赶赴代县的太和岭口。在他们身后， 成千上万的八路军正在开向抗日前线，他们必须赶在前头与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商妥八路军入晋后的活动地区、指挥关系、作战原则以及平型关、雁门关的防御等问题，并从事实上确立我党与阎锡山的统战关系。

阎锡山满脸堆笑，在他司令部的院子里迎候周恩来、彭德怀、徐向前一

行。

阎锡山与周恩来虽是初见，但对周恩来却是早闻其名，所以不能不对这

位客人刮目相看。他知道：早在 20 年代，蒋介石任黄埔军校校长的时候， 20 多岁的周恩来就担任了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多少年来，周恩来一直是声

名赫赫的共产党领袖人物之一；1936 年 12 月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扣留蒋介石之后，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亲自到西安说服张、杨和平解决了“西安事变”。一个周恩来，一个彭德怀，还有黄埔高材生徐向前，这样的谈判对手， 阎锡山不敢等闲视之。

“周先生，彭先生，徐先生，三位一路辛苦，休息一下再谈如何呀？” 阎锡山边由梁化之搀扶落座，边对周、彭、徐说。

“谢谢阎先生关照，请不必客气。”周恩来接着又说：“我们的军队正开往前线，许多事情需要立即与阎先生商谈。”

周恩来端起精致的茶杯，一边品着阎锡山准备好的香茗，一边看着阎锡山，说：

“八路军属于第二战区战斗序列，我们全军愿意受阎司令长官节制，以后还要请阎先生多多指教。”

“好，好。”阎锡山显出一副极为高兴的神色。 “不过，阎先生，八路军基本的作战原则，是独立自主的游击战⋯⋯” 周恩来特意加重了“独立自主”几个字的语气。

阎锡山半张着嘴，认真地听着这些新鲜的道理。他看看周恩来，轻轻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阎先生，从战争开始的这一阶段看，日本军队来势凶猛，整个形势目前是敌强我弱。但是，只要我们坚持抗战，必然是敌人一天天弱下去，我们一天天强大起来。争取抗战胜利的关键，是发动全面的全民族抗战⋯⋯”

周恩来用了较长的时间，详细分析了全国和山西的抗战形势， 解释了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

阎锡山听着，频频点头。

接着，周恩来提到了刘汝明和汤恩伯在南口败北的情况。听到这里，阎锡山突然来了兴致，随口吟出他的一首新作：

南口之役失权衡， 准备毫无守何成。八万精兵损半数， 致使雁绥枉经营。

阎锡山是惯于推卸责任的。周恩来听了，客气地报之一笑。

“阎先生，我们进行抗战，有一个最有利的条件，这就是在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广大群众是要抗日的。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有利条件。要保卫山西， 保卫华北，就必须动员广大群众，发展抗日的群众运动。”

听了周恩来关于要发动群众的一席话，阎锡山忙接过话茬说： “我早就知道这是重要的工作，前年在南京开会时，我首先提出的就是

武装民众 500 万，到现在尚未得到指示。在这紧急时候，我们可以在第二战区首先试行。”

周恩来看看身边的彭德怀，对阎锡山说： “我们赞同阎先生的意见，请阎先生考虑，战地群众的动员问题是否应

该有组织地进行？” “对对对，我们有了牺牲救国同盟会，战地动员可以再成立一个组织。” 经过反复商谈，双方最后商定成立“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战地总动员

委员会”，由中共、牺盟会和其他群众团体共同组成，第二战区高级参议续范亭任主任委员，并由中共主持拟出工作纲领，经阎锡山同意后实行。

关于动员群众问题，周恩来接着说： “阎先生，要动员人民群众，就要给人民以抗日救国的民主权利，实行

战时经济政策、改良人民生活。”

对于这一建议，阎锡山沉吟半晌，没有吭声。

梁化之为免尴尬，也为了拍阎锡山的马屁，马上接过来说： “我们山西在司令长官治理之下，嗯⋯⋯国泰民安！”

周恩来瞥了梁化之一眼，笑笑说： “我们共产党、八路军要努力做到一点，就是要动员群众抗战，就必须

考虑并且实行给群众以利益，不能采取一种十足的绅士态度。”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阎锡山向后仰了仰身子，极不自然地说。“阎先生，关于八路军的活动地区问题，我们的设想是在灵丘一带地区

布防，开展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不知阎先生意下如何？”稍停了一下， 周恩来接着又说，“这个地区是在太行山北端，向北可以伸入到敌人背后， 配合友军作战。”

听到八路军的作战问题，阎锡山来了精神，马上说： “我已经命令部队，要固守内长城防线，重点防守平型关、茹越口、雁

门关一带，希望八路军给予配合。” 彭德怀接过来说：

“我军可以开到五台、灵丘地区，配合友军布防平型关一带， 于侧翼待机歼敌！”

“很好。”阎锡山表示赞同，“贵军可以在太行山北端进行游击运动战。不过，这里是山西、河北的交界地区，河北方面的事情还是请你们与徐永昌、刘峙商洽才好。”

周恩来点点头，说： “我们准备去河北走一趟。这里的问题与阎先生谈妥了，河北方面估计

不会有什么阻碍。”

周恩来、彭德怀、徐向前又向阎锡山详细介绍了八路军对日作战的战略战术原则。阎锡山饶有兴趣地听着，待周恩来讲完，他说：

“周先生可否把刚才说的内容写写给我？” 周恩来欣然应允： “好，我明天就写好交给阎先生。”

“关于我军的装备补充问题，请问阎先生有何见教？”周恩来不失时机地问道。

“嗯，装备补充么，这么办，先给你们 30 门炮， 4000 发炮弹， 我下令兵站调运给你们。”

“我军在山地进行游击战，请阎先生考虑配备适用于我军作战的武器装备。”周恩来补充说。

“好的，好的，装备嘛，以后还要继续补充。我对贵军也有一个要求， 希望贵军在山西省内不要更换所在县的县长。”阎锡山是个土皇帝，一向视权如命。

周恩来当然了解阎锡山的心态，为了团结抗日，爽快地回答： “我军在活动区域内，只动员群众，不干涉具政。请阎先生令知各县县

长对我军的抗战活动提供方便，并请将我军的活动地区与任务通知当地友军。”

有了周恩来作出的此项承诺，阎锡山不禁笑逐颜开起来，又对梁化之

说：

“这件事你去办！”

对阎锡山当时表示的“联共”态度和“守土抗战”主张，周恩来等给予

了积极的评价，希望他履行诺言，与中国共产党合作，抗战到底。周恩来说： “我们共产党主张建立各党各派各军各界人士的共同联盟，要使山西同

胞不当亡国奴，只有联合起来。发动民众，共同抗战。”

阎锡山搞的是阵地防御战，从南起娘子关，经龙泉关、平型关沿晋绥东部省界及北部外长城一线，筑有绵长的国防工事，他的基本打算就是依托这些工事“守土抗战”。应该说，许多工事还是修得不错的。在参观雁门关防御工事后，周恩来在称赞工事修得坚固并符合实战要求的同时，建议阎锡山：

“修筑工事是十分重要的，但也不要单纯死守雁门关，而应主动出击， 实行侧击和伏击来破坏日军的进攻计划。”

阎锡山连连点头称是，对周恩来的建议十分赞赏。

对八路军进入山西后的作战地域和方针问题，周恩来指出： “我军根据自己的兵力及战术特长，开赴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地区，以山

地战、游击战侧击西进与南下之日军，配合友军正面作战。现在一一五师已经入晋，正在侯马一带修火车路，一二○师即将入晋；一二九师还在整顿中， 晚些时候才能出动。八路军入晋部队希望能以河北省阜平县为中心，将周围11 个县划为八路军活动地区。”

河北阜平一带虽属第二战区管辖，但毕竟不是山西地盘，阎锡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表示同意八路军在这一带作战，并以太行山脉和太行山北端为根据地。

在商谈平型关、雁门关的防御问题时，周恩来等提出将一一五师开到五台、灵丘地区，配合友军布防平型关一带，在侧翼待机歼敌。阎锡山也表示同意，并答应帮助将八路军迅速运送到平型关以东的涞源、灵丘地区。

谈判中，周恩来机智灵活，佩侃而谈，说得阎锡山暗自佩服。于是，他请周恩来帮助写一个第二战区的作战计划。周恩来对第二战区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仅用一天时间就写了出来。一个战区的计划，就是一个专门班子也得数天才能完成，没有想到周恩来一天就搞了出来，阎锡山十分赞佩地说：

“写得这样好。这样快！照周先生这样的办法打，中国必胜！” 接着，他十分感叹地说： “周先生的确是个大人才，国民党是没有这样的人才的！”

接着，周恩来等又赶到大同，和第二战区北路前敌总指挥傅作义见面， 谈了两三个小时，傅作义对中国共产党很尊重，表示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坚决抗战，服从阎锡山的统一调度。因为国民党害怕发动群众抗日， 周恩来在商谈中特别强调抗击日本侵略者不能单靠正规军，一定要把民众发动起来，与正规军共同作战。对于这次会谈，徐向前在其《历史的回顾》里曾有这样的描述：

“恩来精力旺盛，思想敏捷，很善于谈判，讲话能打动人。傅作义对他很佩服。”

当晚，周恩来等一行返回雁门关，在火车站过夜，第二天就回太原。接着，他们三人出席太原各界举行的欢迎会。周恩来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 号召民众起来共同抗战，他说：

“八路军开向前方到敌后去开展游击战，创建敌后抗日根据地，配合友军共同抗日，希望各阶层人民加强团结，以全民抗战打败日本侵略者的进攻。”

这时的华北时局，由于日军大举进攻，转瞬即变。日本侵略军决心要占领山西这块宝地，继续兵分两路，从北面和东面以大迂回姿态夹攻山西，妄图一举吞占。其中，北线沿平绥铁路向晋北进犯的兵力有三个师团，都是日军主力师团。9 月 13 日，晋北重镇大同弃守。接着，广丘、蔚县等地相继被占。日军的企图，是要用重兵进据以五台山为中心的晋东北地区，然后直指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