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南京斗法

1946 年 6 月全面内战爆发后，和平谈判成功的希望已经断绝。但国民党还想利用谈判作为烟幕来掩盖内战的扩大，并想把和谈破裂的责任推卸给中国共产党，因此并不宣布停止谈判。这样，谈判在表面上仍继续进行，但它的性质已和前两个阶段不同。

对这个阶段谈判的特点，周恩来作过这样的概括：“这个阶段是表面谈判，实际大打，也就是拖中大打。一方面是我们坚持政协路线，另一方面是蒋不断地破坏它。我们把谈判作为教育人民的工作，这个方针，连马歇尔也对叶剑英参谋长说：周将军最近几个月来，并不是为谈判而谈判，而是为宣传而谈判。这句话有一半道理，但责任并不在我，因为对方不愿解决问题， 我们就告诉人民是他不愿解决，用以教育人民。从 7 月到我回来以前就是这样一个方针。”

这样，周恩来与蒋介石及国民党军政当局，在敌人的心脏南京进行了更为艰苦复杂的斗争，直到 1946 年 11 月 19 日率中共代表团的十余人回到延

安。

这是一种在异常特殊条件下进行的谈判。国共破裂已成定局，环境更加

险恶，对手是富有政治经验的反革命老手。周恩来的一举一动都在特务的监视之下。蒋介石是十分狡猾的，时而施加高压，时而又美言引诱，力图使你犯个错误，以便把破裂的责任推到中国共产党身上。周恩来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表现出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大智大勇，坚定而沉着地同对手周旋，一次又一次成功地用事实来揭露国民党，教育了群众。

7 月 2 日，周恩来和董必武一起去会见蒋介石。这是他在全面内战爆发后第一次会见蒋介石。蒋介石重复提出，中共要让出苏北、安东、胶济线。他说：

“这个解决了，全国就和平了，一个月以后就可开国大，改组政府。” 蒋介石尤其着重于要我党我军让出苏北，说： “苏北地方并不大，让出来不算什么。你们还有很多地方可以生存。现

在大家都看到，你们在苏北，对南京、上海威胁很大，胶济路如不让出，则交通常遭破坏，就无法安定。北宁路无承德掩护，也不安。”

最后，蒋介石以很友好的样子，笑吟吟地说： “如你们让出这些地方，全国人民都说你们好，你们不会吃亏的。” 周恩来呢，以软对软，也十分和气地回答他： “今日必须一面求全面停战，一面开政协会，谈改组政府。”

周恩来对蒋介石所提问题逐条给以答复，并对驻军方案提出具体建议。但蒋介石的主张也是铁定了的，对周恩来所提方案丝毫不予考虑。于是，双方因“无话可谈而散”。本来，周恩来还想同蒋介石谈五师、办报、放人等问题，也因看到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而没有提出。同天，周恩来致电中共中央作出判断：“现在形势，边打边谈，打又为主。”

第二天，国民党政府又以国防最高委员会的名义宣布：决定在本年 11

月 12 日召开国民大会。这个决定，事前既没有同中共方面商议，也没有向第三方面人士打招呼。

对国民党这种一党专政的行为，周恩来在 7 日向蒋介石提出书面抗议， 并郑重声明：

关于国大诸问题，在未得协议以前，敝方不受贵方任何片面决定之拘束，并仍坚持速开政协综合小组商讨国大及其有关问题之主张。

中国民主同盟也为此事向国民党提出抗议。

但是，蒋介石认为此时其包围解放区的战略部署已经形成，内战形势对他有利，根本无意于实现和平，不但不肯就此罢手，要价反而越来越高了。8 月 6 日，上个月 14 日刚出任美国驻华大使的司徒雷登约见周恩来，说，蒋介石同意先成立一个非正式小组，由司徒雷登和国共双方商谈改组政府。但在商谈前中共必须接受下列五个条件：一、让出苏皖边区；二、让出胶济线； 三、让出承德与承德以南；四、东北在 10 月 15 日前退至黑龙江、兴安及嫩

江等省与延吉；五、鲁、晋两省须退出 6 月 7 日后占领地区。否则，停战、改组政府都无从谈起。

司徒雷登问周恩来： “有没有商量余地？” 周恩来断然回答：

“绝对不能接受，一条也不行。”

他又反过来问司徒雷登： “蒋何以如此无理，愈要愈多？” 司徒雷登只好如实说： “蒋说形势已变。”

蒋介石是一个十分迷信实力的人，其政治就是强权政治。周恩来一针见血地说：

“蒋之错觉为：两三月后，他可从军事上进占苏北、胶济线 热南、同蒲南段、津浦北段、安东、哈尔滨，通过谈判得到当然好，通过打仗得到最好。或者边谈边打，拖成也好。”

司徒雷登两手一摊，耸耸肩，说： “如此和平无望，似非内战不可了。” 周恩来说：

“这是蒋的方针。我们是无条件停战，依照政协改组政府 6 月协议，我们让步很多。今蒋要求无厌，故内战责任应由蒋负之。

当夜，周恩未致电中共中央，报告了这次会谈情况。8 日，毛泽东为中共中央起草复电说：“蒋之五条绝对不能接受，一条也不行，你的答复很对。我各解放区正在动员全力粉碎蒋介石进攻。”

这以后，马歇尔、司徒雷登宣布谈判陷入僵局，调处困难。国共之间的谈判一时陷入停顿状态。

周恩来心里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即使重开谈判，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第二天，他复信说：“我并非不欲回南京与阁下等共商停战之确切办法者， 唯因政府当局不仅无停战表示，且更变本加厉，正在积极进攻张家口、哈尔滨、安东与苏北各地不已，若再冒昧商谈，徒骗人民，而为政府放手大打之烟幕，于真正和平决无补益。故宁留上海，以待三人会议之召开。”

30 日，周恩来再次向马歇尔送致备忘录。同日，他和董必武等又以中共代表团名义致函蒋介石，受命提出最严重的警告。函中声明：“如果政府不立即停止对张家口及其周围的一切军事行动，中共不能不认为政府业已公然宣告全面破裂，并已最后放弃政治解决的方针。其因此所造成的一切严重后果，当然全部责任均应由政府方面负之。”

事态既已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周恩来认为有必要迅速向国内外公布事实真相，使公众了解国民党当局正在蓄意制造全面内战，使人民在精神上有所准备。10 月 1 日下午，他在上海周公馆举行记者招持会，到会的有中外记者七十余人。周恩来一开始便说：

“从上次 8 月底和诸位见面后，过去了的 9 月份正如所预料的一样，是在‘拖中大打’的局势中过去了。全国内战越打越大，现已打到察哈尔大门。如果政府军不停止对张家口及其周围的军事进攻，我们便认为蒋主席决心破裂，最后放弃和平谈判，一切严重的后果和责任都应由国民政府负之。”

至此，广大人民群众终于看清：只要国民党攻占张家口，那便是和谈的正式破裂。蒋介石如果还有一点要保持中国和平的想法，他就决不能再这样做。

可是，此时的蒋介石已完全陶醉于他在军事上的表面优势，不顾共产党人的一再警告和各种建议，也不顾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悍然于10 月 11 日下午攻占张家口。这一下，蒋介石更加得意忘形，不可一世，当

天下午就宣布国民党单方面决定召开的国民大会在 11 月 12 日如期举行。

蒋介石的军事进攻，既是坏事，也是好事，那就是打掉了一些中间人士的和平幻想。本来，中国民主同盟秘书长梁漱溟在 10 日还赶来上海，想劝周

恩来回南京继续谈判，周恩来没有马上拒绝。梁漱溟还颇为兴奋，在 11 日搭夜车回南京。但第二天早晨，他在南京车站下车时，看到报上赫然登载国民党军队攻下张家口的消息，对记者们脱口而出他说了一句当时传诵一时的名言：

“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没有什么可谈的了。11 月 12 日，周恩来致电中共中央：国民党打下张家口后已下令召开“国大”，证明政治谈判要破裂。南京、上海为争取时间疏散人员，拟在四五天内保持沉默，请中央严厉批评国民党。

但是，国民党还要做出一些姿态，装做还是要和平的样子。于 15 日一早，国民党派国民参政会副秘书长雷震到上海，找民主同盟、青年党的代表商谈，说是要邀请留沪的政协代表，包括共产党的代表，都到南京去，重开和谈，希望第三方面代表尽力调解。第三方面一些人士仍抱着一线希望，想从绝境中挽救和平。当天下午，张君劢、黄炎培、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一同到思南路周公馆去见周恩来，劝说周恩来回南京。

周恩来已经作好撤离的准备。但由于考虑到第三方面不少人士对和平还抱一线希望，同时，也需要用事实对他们进行教育，因此，最后还是同他们一起到南京去了。21 日，他乘美军专机去南京，李维汉和许多第三方面人士乘民航飞机前往。

此时此刻，周恩来和这么多第三方面人士到南京去，各报都大事刊载， 许多人对它仍抱有一线希望。谁想他们到南京后，蒋介石见面时握完手就说：

“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赶快商谈吧，政府方面由孙科作代表，我原定前两天去台湾，为了等你们，今天才能走。”

说完，蒋介石即离席告退，接见时间前后只有 8 分钟。

大家都知道，在国民党方面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蒋介石作主， 不得到他的同意，什么重要问题也谈不成。蒋介石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许多第三方面人士基本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一下凉了大半截。

蒋介石一边以会谈作幌子，一边仍然干着进攻解放区的勾当。正式的和谈还没有开始，国民党军队在 10 月 25 日又攻占了东北解放区安东。第二天晚上，黄炎培、梁漱溟、章伯钧、罗隆基到梅园新村同周恩来、董必武等商谈。当梁漱溟透露国民党军队攻

占安东的消息时，周恩来正在喝茶，盛怒之下，他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十分愤慨地说：

“我们要回延安，从此以后不再谈了。蒋介石和我们打了十几年交道， 并不了解共产党。共产党从无到有，从最底层翻上来，要怕国民党的压力， 当初就不会有共产党！”

黄炎培、梁漱溟力劝周恩来暂时不要回延安，以免不明真相的人误解。黄、梁并表示：

“第三方面以后有什么重要主张和行动，民盟必先同共产党协商，并征得同意。”

这时，国民党军队加紧包围延安，政府驻延安联络官已准备撤退，国民党蒋介石彻底决裂的架势己明显地摆开。11 月 6 日，周恩来电告中共中央：

目前的工作在揭穿美蒋的欺骗，打破第三方面的幻想，故稍留几天再回延安。11 日下午，蒋介石宣布国民大会延期三天召开，目的只是为了想再多拉

几个第三方面的人进去。针对蒋介石的企图，周恩来立即采取对策。很快， 中共代表团发言人发表书面谈话，指出对此不予重视，“国民党如果还有丝毫尊重政协决议的诚意，那就不是延期，而是停开其一党包办之国大。”这一谈话对第三方面影响很大， 14 日，中国民主同盟主席张澜发表谈话：“民盟决不参加一党国大。”

由国民党一手把持的国民大会终于在 11 月 15 日上午开场。国民党以外，只有青年党、民社党和少数无党派人士参加。由于周恩来卓有成效的工作，第三方面的许多人没有参加。蒋介石多拉第三方面人士参加的图谋归于失败。

国民大会召开的同一天，周恩来举行记者招待会发表声明，对蒋介石所操纵的一党国大予以揭露，指出一党“国大”最后破坏了政协以来的一切决议及停战协定与整军方案，隔断了和平商谈的道路。进攻解放区的血战方殷， 美国政府援助国民党政府内战的政策未变。中共愿同一切真正为民主努力的党派和为真和平、真民主奋斗到底。

16 日 ， 周 恩 来 走 访 马 歇 尔 ， 对 他 说 ： “蒋介石想用武力解决一切，我们不会屈服。中国人民的人心向背是决

定一切的。”

周恩来并告诉他，自己将回延安。

原来作为调停人的马歇尔看到国民党一手操纵的国大既已召开，再没有理由挽留周恩来了，表示他将为中共人员撤回延安提供交通工具。

对这一阶段的谈判，周恩来以后做了这样的分析：7 月以来，谈判的本身不会有什么结果，但马歇尔、蒋介石还在欺骗。假如那时我们不谈就会孤立，因为人民不了解，我们只有在“国大”开了之后才能走，一定要在第三个阶段结束后才能走，这样才能完成教育人民的一课。

这场周恩来与蒋介石的斗谋斗法，又以周恩来的胜利而告终。1946 年 11

月 19 日，周恩来完成了自己在南京的使命，乘飞机返回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