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同舟 力维大局

张冲最初是陈果夫、陈立夫的部属,后来成为陈立夫办理对苏外交及与中共谈判的副手,最后脱离“调查统计”工作,直接受蒋介石的指挥。在张冲与周恩来频繁接触的 5 年多(1936—1941 年)时间里,虽然各自代表所属党的立场和观点,但正如周恩来后来在《新华日报》代论《悼张淮南先生》中所言:“我识淮南先生甚晚,西安事变后,始相往来,然自相识之日始, 直至临终前四日,我与淮南先生往来何止二三百次,有时一日两三见,有时且于一地共起居,而所谈所为辄属于团结御侮。坚持国策,至死不移。淮南先生诚五年如一日。”“我与淮南先生初无私交,且隶两党,所往来者亦悉属公事,然由公谊而增友谊,彼此之间辄能推诚相见,绝未以一时恶化,疏其关系,更未以勤于往还,丧及党格。这种两党间相忍相重的精神,淮南先生是保持到最后一口气的⋯⋯”张冲也十分钦佩仅长他几岁的周恩来的为人和才干,他常说:“周恩来先生是当代出色的政治家。如果共产党取得政权, 担任外交部长的一定是周恩来先生。”当然,他们之间的接触交往不都是一团和气、一帆风顺的,但每当遇到问题发生争执时,双方都能以“敌人所欲为者我不为,敌人所不欲者我为之”的准则互相勉励,互相提醒,进而增进了信任,加强了友谊,为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张冲性情随和,为人豁达,聪慧敏锐,能言善辩,他“为国民党的青年中委,但从未以此骄人,且曾任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总干事,亦从未染近日‘调查统计’工作的习气,在平时待人接物,尤极谦和,而青年英俊之气,亦未稍衰”(周恩来语)。加之他学贯中西,见多识广,思想较为开朗,故而容易接受新事物,听得进不同意见。周恩来对他“这种动定咸宜的守身立世之道”极表赞赏。在大敌当前,共御外侮的斗争中,在国共合作的交往中,张冲受到周恩来思想、作风、品格、才干等诸多方面的影响,思想认识有了很大进步,确实为联苏联共、团结抗日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张冲精通俄文, 熟知苏联的风土民情,他的第二位夫人还是苏联人,故从 1932 年起就参与了对苏外交。1936 年春,张冲与孙科、冯玉祥、陈立夫,邵力子等人共同发起成立中苏文化协会,张冲担任理事。该会在汉口推请张冲创办俄文专修学校。张冲不顾教学俄文有被“赤化”的嫌疑,慨然应允,为“联苏”培养了许多专门人才。1937 年 8 月,《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签订,11 月,他又作为赴苏“实业考察团”(实为军事代表团)副团长,奉命直接与斯大林会谈,议定苏联援华办法。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的斯大林单独约见张冲达 5 小时之久,可见其重视之程度,这次出访,争取到了大量的军援,如后来保卫大武汉时的唯一的一支国际空军部队,就是由苏联空军组成的。张冲回国后即被蒋介石遴选为军事委员会顾问处中将处长,专司对苏事务,成为国民党内主张联苏的中坚分子。他与冯玉祥、贺耀祖,邵力子、张治中等“亲苏派” 时相往来,与驻苏大使邵力子(接替杨杰)以及被称为“国共夫妻”的蒋介石侍从室主任贺耀祖、倪斐君夫妇的关系更非一般(张冲逝世后,丧仪及生平事略均分别由贺耀祖主持和撰写)。张冲内引外联,广揽人才,积极开拓, 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为争取外援做出了贡献。因而周恩来谓其“在国,国内合作成,出国,国际强援树,去国事顿,回国势转,先生虽非决最后大计者,然其任事之勇,奔走之劳,已匪异人任了。”为此,苏联总顾问回国述职返回重庆时,还带来了斯大林送给张冲的一件高级西装大衣,以示问候。张冲则以顾问处名义向斯大林回赠了一件珍贵的水獭皮大衣。

与此同时,张冲仍尽心尽力地从事国共的联络工作,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他置顽固派的攻击陷害于不顾,多次真诚地给周恩来的工作以帮助。在重庆, 凡周恩来对蒋介石提出要求和见蒋,或蒋介石要见周,都由张冲充任联络和安排,并居中周旋,从大局处努力。在顾问处常可听到周恩来打来的电话, 而张冲接电话时通常总是用这样的话开始:“喂,我是淮南,你是恩来吗?” 关系融洽由此可见一斑。周恩来在重庆曾家岩的住处处在特务的重重监视之下,张冲不顾个人安危,尽力保证周恩来顺利地进出,开展工作。有时实在没办法,就将他们的会晤地点放在重庆枣子岚垭张冲的寓所“乐庐”。周恩来之所以能在 1939 年春到安徽、浙江等地视察慰问新四军、回乡省亲等,同年夏天又顺利返回延安议事,都是与张冲的大力协助分不开的。是年夏天, 国民党当局己同意周恩来北返延安,但当周恩来到重庆珊瑚坝机场时,检查人员却借故刁难,要他出示离境证件,否则不准离开重庆。双方争执之时, 适逢张冲到机场为周恩来送行。张冲眼见情况有异,立即驱车赶到蒋介石侍从室,找到侍从室主任贺耀祖,一起去见蒋介石,取到蒋介石手今后,又亲自送往机场,直至周恩来上飞机才放心。事后,张冲愤愤地说:“这是顽固分子在捣乱,蓄意制造国共分裂!”

在交往中,周恩来对张冲的影响和帮助是很多的,除了对他的一些错误

观点及时指正外,还特别注意用事实纠正其偏见。如重庆《新华日报》的发行出售屡遭特务破坏干扰,周恩来开始向张冲提出这个问题时,张冲不以为然,认为是夸大了事实。周恩来就陪他去现场。在亲眼目睹了特务殴打报童、撕毁报纸的情景后,张冲也感到气愤,随即采取了力所能及的制止措施。1941 年 1 月,国民党悍然发动了“亲者痛、仇者快”的皖南事变,举世为之震惊。张冲闻讯,痛心疾首,他对部下说:“生死存亡之时,还做这等兄弟相煎之事,可耻!可悲!”他看了《中央日报》关于事变的报道,对其歪曲事实的一派胡言非常不满,当众将报纸摔在地上,双手交于背后,在办公室踱来踱去,许久不发一言,气得饭也不吃。而当《新华日报》发表周恩来的题辞“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及有关社论报道,揭露事件真相后,他则深表同情。国民党顽固派害怕进步舆论,指使特务无理没收报纸,殴打报童,去《新华日报》门市部捣乱,政治压迫愈演愈烈。1 月 18 日,

《新华日报》营业部主任涂国林被特务拘捕,周恩来当即通过张冲迫使当局将人放回。2 月中旬的一天,《新华日报》发行受阻,张冲亲自陪同周恩来赶赴现场,于寒冷的黑夜里,在曾家岩十二小学的宪兵队门前盘恒交涉达两个多小时。最终迫使宪兵队退还被扣压的报纸,周恩来随即将报纸当场分发给围观的群众。这场景,就是今天我们从文艺作品上所看到的当年那桩“报事”斗争的“模特”背景。当夜,我党干部陈家康送张冲上车回家时,张冲问陈家康对近日之事作何想法。陈家康说:“成功,是国家民族之福:不成功,坚持到死不变。”张冲听后喟然长叹:“我死必在君先!”

张冲出此悲言,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远处看,国共合作“五年来国内外风波频起,淮南先生尤首当其冲,而风波之险,谣诼之多,甚且浸及先生。但淮南先生辄处之泰然,绝未以一时‘行情’动其心态,变其神态。且困难愈甚,而先生之努力亦愈多,奔走亦愈勤”(周恩来语);由眼前说,“皖南事变”后,国共两党之间的裂痕进一步加深。“一月事起,二月报事随之, 三月为参政会期,四、五月有中条山战役,此中风浪之险环境之恶,为五年来所创见。先生劳神焦恩,力维大局,备极憔悴”(周恩来语)。张冲力促国共合作的如此作为,自然深遭顽固派之忌恨,意欲除之而后快。就在此时, 在国民党的一次高级会议上,当张冲谈出国民党应继续与共产党合作的观点时,与会的一个死硬派反共人物竟破口大骂,还猛然将茶杯向张冲掷去,幸而未中。张冲遭此侮辱,颇为灰心,加之对时局的担忧,自感回天无力,心情沉重,甚至准备必要时以自杀来证明自己的心态。张冲对周恩来说:“一朝之中总有秦桧、岳飞。我们是忠,他们是奸;我们要顾大局,他们是不顾大局的。”这一时期,张冲的处境确实是很艰难的。他既不满于顽固派的倒行逆施,想极力弥合两党裂痕;却又必须不折不扣地秉承蒋介石的旨意,与周恩来等中共代表周旋。己所不欲者而为之,矛盾而又痛苦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他在蒋介石和中共代表问频频穿梭往来,以期双方都能做些让步。但中共历来不拿原则做交易,更何况一月“皖变”、二月“报事”、三月“参政会风波”、四、五月“中条山战役”都是国民党顽固派一手发动制造的。一次,为中共参政员拒绝出席参政会一事,张冲又与周恩来谈了三个小时, 他苦苦哀求中共参政员董必武、邓颖超等出席参政会,甚至说为了国家计, 他跪下请求也可以。周恩来马上劝道:这不是个人问题,政治压迫,军事进攻,人身伤害,我们确实无步可让。经过中共的坚决斗争和国内外进步舆论的影响,蒋介石才软了下来,又是召见周恩来,又是由宋美龄出面宴请周恩

来等,国共关系才趋向一定的缓和。

虽然蒋介石还要用张冲做挡箭牌,对他“慰勉有加”,并委任他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代副部长;虽然他仍置顽固派的攻击于不顾,为弥合国共两党裂痕而奔走呼号,但他己预感到国共关系将跌入低谷,自己也可能遭受顽固派的毒手,心情至为沉痛。他每天一回家,便大声叫喊着夫人的名字,仿佛是怕家中出什么事。一天,张冲叫来顾问处会计叶至刚,郑重嘱咐:“顽固派对我在国共两党间的折冲很有意见,近来我的行动已受到监视,说不定哪一天会被他们暗杀。”说完,取过信笺,给家属立下遗嘱,并交代道:“我一旦身遭不测,你必须把保险柜里我和周恩来先生历年往来的信件全部烧毁,不能留下一书半纸。”张冲逝世后,周恩来也嘱咐叶至刚,将他与张冲的往来信件烧掉。迫于形势,大量珍贵的信件被毁,殊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