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舒绣文

舒绣文(1915—1969 年),话剧、电影表演艺术家。1932 年开始话剧、电影演员生涯。抗战爆发后在重庆参加中华剧艺社,名列“话剧四大名旦”之中。解放战争时期,在上海参加昆仑影业公司。建国后曾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1957 年调至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任演员,195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为中国剧协、中国影协常务理事。饰演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王丽珍、话剧《骆驼禅子》中虎妞等角色,颇受赞誉。

——编者

1962 年深冬的一个夜晚,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首都剧场上演梅阡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骆驼祥子》。舒绣文饰女主角虎妞。舞台上剧情发展到样子拉车得病,无法生活下去,不得已把车子押给了放印子钱的孙三, 虎妞生孩子得了产后热绝症,孙三强迫祥子把车卖给他,两人发生冲突。虎妞带病出来帮助祥子,被孙三连打带推,倒在地上。祥子惊骇地扑向倒地的妻子。紫红的大幕徐徐拉上了,象一面厚重的墙。剧场内的空气仿佛在这瞬间凝冻了,寂静得使人心发颤,猛然间又沸腾起来,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 伴之兴奋的议论。

“舒绣文,真是参不透呀!可人!可人哪!演什么就是什么!真是绝唱!” “演活了,虎妞让她演活了!只有她创造的人物,才有如此的魅力!” “真让人说不清,是她在创造虎妞,还是虎妞的魂魄附在了她的身上!” “她演得好,这个人物的两面刻画得清清楚楚,嗳,她就是这么个人!” “⋯⋯”

这是几位学者和艺术大家之间的对话。

可是,舒绣文倒下后,就没有爬起来,观众春雷般的掌声滚过长空,未能唤醒她;救护车撕人心肺的凄厉叫声惊碎了冬夜的宁静,也未能惊醒她, 她象玩累了,疲惫已极睡死过去的孩子。

她被送进了阜外心脏专科医院的急救部。细细的银针扎进了她深深的穴位,她没有痛感,药液输进了她的静脉,她没有知觉;强心针打下去,她的眼皮颤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发自她的胸廓之中, 纤若游丝。她的嘴唇颤了颤,开始有了种模糊的感觉,她以为自己是被压在山下,正经受着可怕的挤压,憋闷得吐不出气来。她想活动下四肢,也动弹不得;想抬抬眼皮,眼皮沉重得像山石。好久好久之后,她才感到压在身上的山在缓缓向上移动,她听到了骤雨般的鼓声。

“唉——!”

她终于深深地吐了口气,眨了眨眼皮。 “醒了!醒了!”围在她身边的医生护士们惊喜地叫了起来。

当她刚刚送进急救室,医院领导就接到周恩来的电话,要求全力救活她。院领导亲自参加抢救,一直守在她身边。此刻,他们紧张的心弦也随之松弛了一些。她活过来了。

第二天上午,她从急诊部移到住院部的单间病房。医院请来了全国最著名的几位心脏专家给她会诊,制订了治疗方案,要她配合治疗,说这是周总理的嘱咐。她患风湿性心脏病十几年,这是第一次住院治疗,总理这么关怀她,她决心“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第五天下午,病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医院院长和她的主治大夫

陪着一位中年女子走进了她的病房,拎着一只大提包的护士跟在他们身后。院长每天来探视她,他们已熟了,他给她介绍着那位陌生的女士说:“这是张元同志,她受周总理和邓大姐之托,来看望你。”

绣文想坐起来,张元不让,“躺着躺着,快别起来!”

她只好又躺下去,握住张元伸给她的手说:“谢谢,请坐!”

张元没有落座,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说:“这是邓大姐写给你的亲笔信。”

绣文立刻抽出信笺,轻声地读起来:

“亲爱的舒绣文同志。

我是多么想念你啊,我和周恩来同志几次起心要去看你,可是因为忙,都未能如愿。今特托张元同志来看你,愿你早日痊愈。紧握你的手。

邓颖超 12 月 12 日”

绣文在生活中是个倔强的人,很少落泪。可这封信让她鼻酸了,眼睛热了潮了。

她和周恩来夫妇的初识是在抗战初期的武汉。她刚刚主演了《保卫我们的土地》。这是第一部正面宣传抗战的电影,在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开展的扩大宣传周的电影日那天,武汉 5 家电影院全部上映《保卫我们的土地》和纪录片《抗战特辑》,还组织流动放映队,把抗战电影送到附近乡村去放映。那天,她受田汉之嘱到电影院门口去会见观众。

她往那家电影院门口一站,那里就涌来潮水般的人群。林立的手,扬起向她致敬,呼喊着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胜利属于我们!”无数只手举着雨伞、帽子、手帕、书本、手册⋯⋯要她签名留言。有的拿不出物件, 就伸出衣袖,请她写在衣袖上。她应接不暇,又忐忑不安,自己只不过演了个坚决抗战的衣妇,就受到如此厚爱和尊崇,比起那些为国捐躯和为国失去手脚的将士。她算个什么?她感到自己太渺小了,她的眼前又飘动着那位无名战士的遗书,她越发不安了。她应尽力满足观众的要求,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

“舒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她停住挥舞的笔,抬起头。

田汉就站在她前面的人围后。他的身边站着位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浓眉大眼的中年先生。这面孔陌生又熟悉,好象在哪见过。突然,她忆起一个新闻纪录片《庐山谈判》。她感到一阵惊喜,连忙拨开人群,向那位先生走过去,伸出双手说:“您是周恩来先生吧?”

“是的,是的,一点不错!”周恩来热情地握紧她的手,“舒绣文同志, 你的农妇演得很真实,感情真挚,我们都很喜欢,我特地来向你表示祝贺! 希望你拍出更多更好的抗战电影!”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紧紧握着他的手,感情象缄默的火山突然爆发一般,她突然大声唱起了《大刀进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周恩来加入进来,田汉加入进来,围观的群众加入进来,影院门前响起了雄壮的大合唱。

他们分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抓住他的手不放说:“周先生,你在南开中学读书时,认识一位叫舒子胄的先生吗?”“记得记得,他

教过我国文和历史,他的课教得很好!我很欢喜听他的课。” “他是我父亲!” “是令尊!太好了!他好吗?来武汉了?”

“没有,他们还在上海。”她的心头倏然浮上一片暗淡的云翳,“他病了,要我把妹妹送回去照顾他们,我答应给‘中旅’到香港演两个戏,他们负责买票送我妹妹回上海。”

他点点头说:“有空到八路军办事处来玩!” “好!”她扬起手,“我一定去看望你!”

去香港的前一天,她携着妹妹去向他们告别,周恩来夫妇热情接待了她们。周恩来还鼓励她说:“到香港去宣传抗日,也是有意义的嘛!”临走时, 把她们送到大门外,“去吧!我们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赶走鬼子!”

邓大姐抚着她妹妹的头发说:“路上要小心,上海已成为孤岛,好好照看你父母吧!”她向她们挥挥手,“绣文同志,快去快回!”

在重庆的时候,她经常公开地探望他们。但有几次使她至今记忆犹新。从塞北外景地回来后,厂里到处风传着她带头要留在延安的事,引起特务厂长的仇恨,她的行动也在暗中被盯梢,那天,她刚出门,就发现有人跟在后面,这使她很气愤。

突然她转过身,迎上盯梢的人,指着他的鼻子斥责着:“你像条狗样跟着我,不就是想知道我去哪里吗,我去告诉你的主子,我是上八路军办事处, 去看望周恩来先生和邓颖超女士。我去那里是我的自由,你们管不着!”

那个特务是厂里的一个熟人,被她申斥得面红耳赤,像挨打的狗,悻悻地夹着尾巴退回去了。

她一见到周先生和邓大姐,就将她如何赶走跟踪特务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哗哗倒了出来,“对这种人,就只能这样!”

周先生仰脖哈哈大笑,说:“舒绣文同志,难怪你的朋友们叫你一丈青, 果然女中豪杰!”他请她坐下,“可是,为了抗战大业,有时可不能只图一时痛快,还得策略一点哟!”

邓大姐拉住她的手,关切地说:“也要防备狗急跳墙,特务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她这才想起来找他们的目的,“周先生,”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这次拍《塞上风云》去塞北拍外景,我有幸来回途中经过延安,在短短的半个月中,我看到了与重庆迥然不同的一个中国。我是很想留在那里的,但你担心为此引起分裂,对团结抗战不利。我不愿作对抗战不利的事,只得依依惜别回来了。但延安给我的激励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她把邓大姐的手攥得更紧了,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周先生,我对中国共产党充满信心,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您看行吗?”

“绣文同志,”他高兴地回答着她,“你要求加入我们党,我很高兴。我早就从田汉同志和阳翰笙同志口中了解了你,你追求进步,很早就加入了我们党领导的进步文艺组织,从事进步戏剧活动。我们党欢迎你这样的同志。”他说到这儿,起身给她倒来一杯开水,“可是,你是很有影响的大明星,你暂时留在党外比在党内更能发挥作用!”

“ 这 ⋯⋯?” “你听我说,绣文同志,你的社会关系广泛,接触面广,这样更便于你

为我党联系团结更多的倾向进步的文艺界人士,有利于我党团结抗战方针的

实现。”

“这也是特殊历史环境下统一战线工作的需要!也是我们的希望。”邓大姐握住她另一只手,接着开导她,“我们理解你的心情。看一个同志,不在于他入党的早晚,而是他对党对国家的贡献。”

“啊,是这样!”她又快活起来,“我懂了!” “我不能再在这儿干下去,您送我去延安吧。”她向周恩来汇报了拒演

《蓝蝴蝶》的情况后,提出去延安的要求。

周恩来劝导她:“你是观众喜欢的演员,在观众中有很大影响,留在这里更能发挥你的作用!”

她低头不语,好半天才怅怅地说:“就是留在山城,我也不能继续在‘中制’待下去了,那里已不像个文艺单位,警备森严,倒像座监狱,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演《蓝蝴蝶》那样的戏!”

周恩来没有立即回答她,他似在思索。她期待地望着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你们演出的《棠棣之花》,我至今记忆犹新,在那种白色恐怖气氛下,你们毫不畏惧!”

啊,《棠棣之花》!她的思绪立时飞回皖南事变后那段恐怖岁月。进步话剧被挤压得几近窒息,是他,周恩来领导重庆文艺界一马当先,在文化战线上向顽固派冲杀过去,冲破了这种窒息。他授意阳翰笙先生,组织私营职业剧团中华剧艺社,团结进步的戏剧工作者,以戏剧的形式继续唤醒人民的觉醒,揭露国民党破坏团结抗战的阴谋。阳翰笙委托具有卓越组织才华又有很高艺术修养的应云卫筹建了中华剧艺社,不满“中制”的演员纷纷参加进去,被称作山城话剧舞台的四大名旦都在里面。她在那里演过许多戏,《天国春秋》、《虎符》、《雾重庆》、《两面人》、《大雷雨》⋯⋯话剧《棠棣之花》是这场斗争中燃起的第一支火把。那是 1941 年 11 月间,以纪念郭沫若创作活动二十五周年和他五十寿辰为名而演出的。导演石凌鹤选中她扮演女主角聂莹,张瑞芳扮演酒家女春姑。这是中国话剧史上的一次著名的演出。

聂莹是个叛逆的女性,她的戏并不都处在明显的戏剧冲突中,很难塑造。舒绣文调动平时的一切积累,全力以赴。

周恩来十分关心这出戏的演出,多次爬坡上坎到“抗建堂”(今红旗剧场)看排练、看戏。他还组织评论,在《新华日报》上出版演出特刊,并亲自为刊头题字。

《棠棣之花》公演受到广大观众的好评,周恩来夫妇看过演出的第二天, 就请她去吃午饭,大大地称赞她演的聂莹,“你演出了她对弟弟聂政的姐弟深情,又演出了她那种抗敌锄奸的浩然正气,你把这两层感情处理得恰到好处。”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五幕,聂莹抚着弟尸痛哭的场景。你演得悲痛而自持,演出了聂莹刚烈的个性。”

“你们快别夸我了!我觉得遗憾还很不少呢!”听到赞扬,她这豁豁达达的人也脸红了。

邓大姐接上说:“不是夸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确演什么像什么!” 她吃得很慢,而且只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碗筷。这引起邓大姐的关注:

“你怎么吃得这样少?”

“我没胃口。”

邓大姐关切地问:“是感冒了吗?”

她摆了下头:“没有,这是鼻炎引起的!”她微微一笑,“我很小就患了鼻炎,常常发作,发作起来头痛欲裂,非常痛苦。医生要我手术治疗,我害怕手术会影响声带,要那样,我可完了,演不成戏了。”

“绣文,你真坚强!”邓大姐动情地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拍抚了一下,“还得要治呀!”

“绣文同志,我给你介绍位老中医。”周恩来停住筷子,“这位老先生对一些疑难病症很有办法。”

“好呀!”她高兴地望着他,“谁呀?”

周恩来放下碗筷,从中山装口袋里取出钢笔,又从袋里掏出记事册,给老医生写了张条子,递给她,“他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舒绣文,会给你认真医治的。”

人世间的许多事,有时很难解释清楚。她的鼻炎看过很多医生,也吃过很多药,收效甚微,而这位老医生只开给她几分钱的草药,却立竿见影了。在她的影集里,有张八寸大的照片,放在醒目的位置。画面上,周总理

双手紧握着她的右手,邓大姐双手紧握着她的左手。

这张照片拍于 1957 年国庆前夕。周恩来夫妇到首都剧场观看《骆驼祥子》。演出结束,他们在掌声中走上舞台,会见演员,他们俩紧紧握着她的手,摄影师抢下这个镜头。周恩来是那么高兴,把她的手握得那样紧,说的话是那样激励人心:“舒绣文同志,你们的戏演得很好嘛!剧本改得好,演员演得好。我看你们可以多将一些小说改成话剧,这是一个大胆的创新嘛!”

同志们听了一齐鼓起掌来。

周恩来夫妇接着来到后台,与每个工作人员会面,祝贺演出成功。他是那样平易近人,和大家有说有笑,像一家人一样。

几天以后,邓大姐打电话来:“绣文同志,有张照片拍得很好,我派人给你送来,作个纪念吧!”

“大姐,什么照片?”她兴奋地问。 “就是我和恩来同你握手的照片啊。” “谢谢,我等着。”

照片果然拍得很好,周恩来一派儒将风度,英俊滞洒;邓大姐满脸欢笑, 真诚笃厚。舒绣文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他们可谓老朋友了,在陪都重庆, 她的戏,周恩来夫妇总是必看的。共同的国家民族命运,把他们紧紧连接在一起。建国后,她的心脏病日渐严重,已不适宜繁重的电影工作,周恩来得知后,指示有关方面说:“舒绣文同志是个难得的戏剧人才,不能拍电影, 还能演戏嘛!”在周恩来的关怀下,她回归了话剧舞台。她调北京人艺后, 深知周恩来日理万机,不敢贸然去看望他们,可他们哪怕再忙,她每上一个戏,他们还是必看的。他们还几次上舒绣文家探望她。

1959 年春节,那是特大自然灾害的饥荒年月,人艺没有演出任务。她和儿子兆元的年夜饭也很简单,白面包饺子。饭后,兆元缠着她讲故事。

他们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她给他讲孩提时的故事。突然,门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伴之传进欧阳山尊的呼喊:“绣文!快开门,来贵客了!”

兆元抢在她前头拉开了门。

她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着,不敢叫出来,唯恐认错了人。

“舒绣文同志,你好!” “总理!”她这才喊出了声,没错,是周恩来的声音,“快请进!”她

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紧紧握住周恩来伸给她的手,把周恩来和山尊迎进客厅。突然,她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总理来与民同乐,应该尽快告诉同志们。她返身跑到门外,朝着楼上楼下大声呼喊着:“杨薇——!江雪——!⋯⋯ 你们快来呀,总理来和我们一道过年来啦!”

顷间,楼上楼下沸腾起来。“砰砰”的关开门声,“嗵嗵”的脚步声, 呼朋唤友声,家属和孩子们激动的奔跑声和欢笑声交织起一片欢腾,呼啦啦一齐拥进她的客厅。

周恩来站起来,跟大家一一握手,问好,摸摸这个孩子的脸,拍拍那个小子的肩,孩子们欢蹦着偎依在总理的怀里。绣文忙着搬凳让坐,沏茶,大家围着一只小圆桌,边喝茶边聊天。周恩来问她:“你的心脏好些了吗?”

她回答说:“好多了。”

周恩来又说:“心脏病不同于头痛脑热的伤风感冒,不能掉以轻心罗!” “我在吃中药,我已深刻体会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会重视的,请您

放心。”

“这就好。”总理点点头,又问:“北京的生活习惯了吗?”他仰头看看客厅。

她笑起来说:“您忘了吧,我是在北京长大的呀!”“哈哈⋯⋯”周恩来朗声地笑了起来,“噢!对对,我记起来了,在重庆时你说过。”他呷了口茶,站起来,“绣文同志,参观参观你的家好吗?”

大家一齐跟着也站起来。 “欢迎呀!”她连忙让到边上,“请吧!” “先看看你的厨房。”

山尊连忙走在头里,“请往这走。” 她紧跟在他们后面。

周恩来在她的厨房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又拉开碗橱,见里面只有几只饺子,没有剩余的菜,厨房里冷冰冰,就问她:“绣文同志,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没有,我生活得很好。” “欧阳山尊同志,你可得多多关心绣文啊!她心脏有病,不能让她劳累

过度。”

山尊说:“她工作起来就和玩命一样,不听劝呢!” “总理,剧院的同志们对我都非常好,很照顾我,象一家人样。而且,

我还享受特需供应,比大家都过得好。” 周恩来点点头。

他们又回到客厅,复又坐下喝茶,谈新的一年的打算,谈戏,谈剧目, 也谈吃不饱肚子。

周恩来鼓励大家说:“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能战胜饥荒。我们要演好戏,立志做人民爱戴的艺术家!”

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无所不说,直到深夜,大家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周恩来。

这是个多么值得记忆多么快乐的除夕之夜啊!

还是这一年,《伊索》演出不久,舒绣文的心脏病复发了。一个周末的

晚上,周恩来得悉她病了,到宿舍来看她。

周恩来突然出现在她的病榻前,她惊喜交加,想坐起来。周恩来见她太激动,一手按住她说:“你别动!”一手拉把椅子坐在她床前。为让她过于兴奋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没有先问她的病况,而是和她的朋友们拉起了家常, 他问他们:“你们谁会做菜?会做什么菜?”

杨薇说:”我会煮大白菜,红烧肉。”

吕恩说:“我会炒肉片,炒肉丝,还会做涮羊肉。” “我会做淮扬名菜红烧狮子头。”周恩来看着他们说,“你们想学不想

学?”

“我不相信,您那么忙,还会有时间作菜!”吕恩故意这么说,“您说说看,怎么个做法?”

“哈哈⋯⋯”周恩来朗声地笑了起来,“不相信?我教给你们吧!瘦肉 7 两,肥肉 3 两,剁成肉泥,再加鸡蛋一只,姜末、葱花、精盐、食糖适量, 外加味精少许,淀粉一匙,搅拌均匀。锅里放猪油,烧至微温,再将调好的肉泥作成鸡蛋样大小的圆球,下油锅炸至淡黄,再放少许酱油、汤料,文火燉酥,起锅时放点菠菜。你们回家试试。”“哈哈⋯⋯”大家都快活地笑了起来。

室内空气渐渐变得轻松愉快了。舒绣文激动的心情随着笑声平和下来。这时,周恩来才开始探问她的病情:“绣文同志,可好了一点?”

“我这是老毛病,时好时坏,严重时,气短得不能平卧,一连几天坐着过夜。这次发病也挺厉害,好几天只能伏在桌上休息,经治疗,好多了,现在已能躺下了。”

周恩来又问她看了哪些医生,吃了哪些药,如何治疗的。她回答过周恩来的询问后,又说:“我已摸到一点治疗规律,我练气功,也扎针灸,吃中药,也吃西药,多种方法结合治疗,效果比较好。”

总理微微点了下头,说:“你的性子急,对待慢性病可急不得的呀!” 她连连点头说:“我已被病磨得挺有耐性的了,一连服了两百多剂中药。

开始一见到那稠糊糊的黑水,心里就反恶,现在,我不怕了,还准备坚持吃下去。”

总理满意地点了下头,移开话题,问她的同事们:“你们是什么时候参加话剧工作的?”

杨薇说:“我是三十年代中期。” 吕恩说:“我是抗日战争时期。” 刘华说:“我是解放初期。”

总理转向舒绣文说:“你比她们都早,你们这里是三代了,还有新的一代吗?”

“1958 年剧院招了一批学员,现在都在舞台上演出了。”吕恩回答着。“这样好啊!”周恩来很高兴,“绣文和你们这些老的一代要培养他们,

要关心青年演员的成长,这样戏剧事业就会随着经济的繁荣大踏步发展。” “我第一次演《天国春秋》中的洪宣娇,就是接替舒大姐的。那时我刚

刚到中华剧艺社学演戏,是在舒大姐的鼓励和帮助下完成的。”吕恩感激地看了舒绣文一眼,又对周恩来说,“总理,舒大姐不仅到戏剧学院去给学生上台词课,而且病了不能去时,就把学生们叫到家里来教,不久前还收了几个学生在个别教呢!”

“大姐对青年演员非常关心。”杨薇接着说,“对他们真是有求必应, 无论谈角色,还是读台词,都热心地给予指导和帮助。”

“你们给我评功摆好呀!”舒绣文喘着粗气笑了起来。

周恩来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一再嘱咐她:“绣文同志,俗话说得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别着急呀,要安心养病,保存好力量, 才能迎接新的更大跃进呢!”周恩来又对吕恩等人说:“你们要多多关心绣文同志的健康啊!不要让她太累了。要帮助她安排好生活,照顾好她。”

吕恩马上对绣文说:“大姐,你听到了吧?这是总理说的呀!到时候要听话点!”

“对!这是总理招呼的!”杨薇等也接上重复着。

周恩来临行前又叮咛她的同事们:“绣文是你们的前辈,也是国家的财富,要注意她的劳逸结合。明天再给她送些药品和必需的营养品来。”

第二天下午,张元带着邓大姐写给舒绣文的信以及一些药品和营养品来到了病房。

舒绣文捧着邓大姐的短简,眼前又浮现出大姐亲切的笑容,和大姐快乐的会见,仿佛就在昨天,她的手心还留有她手心的余温,耳畔还响着她那些慰心的话语,激动的泪水憎然而下,她放声哭了起来。

“舒大姐,你不能激动!”主治大夫慌忙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切脉,” 你的脉搏又快了!”

绣文控制不住感情,泪水果涌,她和着泪连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就会平静下来的。”

张元唯恐影响绣文的休息,只坐了一小会儿,就拎起那只提包,把带来的药品和营养品一样样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她把两盒包了又包的药拿到绣文面前,让她看,并介绍说:“这是外国友人送给总理的盘尼西林,总理说, 现在困难时期,药品紧张,说你更需要,邓大姐让我带来了。”

舒绣文的泪水又涌了下来。

张元又拿出一袋鸡蛋,一包黄豆和两袋奶粉。

舒绣文已泣不成声了,抽泣着说:“请代我谢谢总理和邓大姐!”

在这特殊的年月里,它们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这是一个大国总理对一个文艺工作者的一缕关心!她感到心里暖暖的,热热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战胜疾病,重新回到舞台。

舒绣文在阜外医院医护人员的精心医护下,和病魔进行了长期艰苦的较量,取得了一些疗效,但她那因风湿侵害已久又劳累过度的心脏早已发生了器质性的损坏,不是医药,也不是她那坚韧的意志,顽强的耐力所能彻底战胜的。她为之痛苦万分,她不甘被疾病击败,不甘就这么长期躺在病床上, 只向人民索取而不奉献。在她一再要求下,医院同意她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为中央电台播讲了长篇小说《苦菜花》、《迎春花》。工作给了她力量, 她拼力和病魔抗争!她盼望有一天还能重新回到舞台,她的生命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显示出光辉。1965 年,周恩来为了帮助她实现重上舞台的愿望,指示人艺领导和医院,送她到上海华东医院去作心脏手术。手术成功了,她怀着新生的激情回到北京。她一到家,就给邓大姐打电话:“我手术成功了,回来了!”

“啊,真让人高兴,绣文同志!”邓大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祝贺你!”

第二天下午,周恩来和邓大姐一道来看舒绣文。舒绣文握住他们的双手热泪奔涌:“是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总理!谢谢大姐!”

“绣文同志,”周恩来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玲珑可爱的洋娃娃, 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大姐和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将洋娃娃捧在掌心里,连声说:“喜欢,喜欢,这礼物非常可爱,太珍贵了!泪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奔流,竟忘了请他们入座。

邓大姐为了让她平静下来,挽住她的手说:“谈谈手术情况吧!”

她这才把他们请到小沙发上坐下,沏上两杯茶汇报了手术情况,说完她就站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在兄嫂面前一般,转了个圈说:“我完全好了, 我急切地盼望着重上舞台!”

周恩来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刚刚进行过胸科大手术,还需要疗养一个较长时间,不要急着工作。”

邓大姐帮着说:“以后工作时间有的是,切不可大意失荆州啊!”

可是不久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来临了。舒绣文被当作文艺黑帮揪了出来,她一直珍藏着周恩来夫妇送给她的照片和亲笔信。

(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