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说：“你们是新人了，不是皇帝、总司令了，现在要以朋友相待。”

1959 年 12 月 9 日，特赦后的第 5 天，溥仪来到北京，按照有关部门的

安排，住进了崇内旅馆。在这里，他遇到了同批特赦的 10 位国民党战犯：杜

聿明、王耀武、宋希濂、陈长捷、曾扩情⋯⋯根据周恩来的指示，这 11 个人专门组成一个小组，由总理秘书负责他们的生活和学习。

几天过后，溥仪等人接到通知：12 月 14 日下午，有首长接见，不要外出。

那天下午一时许，一辆大轿车接走了溥仪、杜聿明等 11 人，轿车驶进了中南海。

会客厅里，一位干部和蔼地向大家宣布：“今天是周恩来总理接见你们！”这太突如其来了，大家都不禁“啊”了一声。

周恩来与陈毅、习仲勋两位副总理先后进来了，后面还有张治中、傅作义、邵力子、章士钊，他们一齐来到了会客厅。

11 位刚刚获得公民身份的“战犯”笔直地站了起来，周恩来走到他们的面前依次握手，高声说：“你们是当标兵的，要经得起考验。”

周恩来坐下了，他挥手示意请大家也坐下，他看看拘谨无措的溥仪，笑着问起了满族的服饰和礼节。陈毅也打趣地冲着溥仪说：“我早年在北京读书时，还是你的臣民哩。”

杜聿明惭愧地对周恩来说：“黄埔军校时我是您的学生，可学生对不起老师，没有跟着老师干革命，走到反革命道路上去了。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周恩来不加思索地回答说：“这不能怪你们学生，要怪当老师的没有教

好。”说罢，爽朗地笑了。

一时间，会客厅气氛十分活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如家人一般，几个人刚才还很紧张的心情，顿然消失殆尽。

周恩来注视着大家，他习惯地扫了一下四周，操着带有淮安乡音的普通话，开始了严肃的讲话：“你们出来几天了，有问题要首先说了好，所以就叫你们来谈谈。”“民族立场，人民立场，也就是民族的利益，人民的利益， 民族利益与劳动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从鸦片战争到今天，将近 120 年，中国人民翻身的事实，连帝国主义也是承认的。”

周恩来说到这儿，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溥仪：“溥仪先生，你可以证明嘛， 比你们过去搞得好吧。”转而又向大家说：“国民党统治 20 多年，它没有搞

好，今天 6 亿 5 千万人民站起来了，这样的国家不爱，还爱什么！生于斯， 长于斯，不爱这个国家爱谁呢？！”

“现在是你们的新生开始，今天是以新人的资格来相见的。”周恩来加重语气说：“你们是新人了，不是皇帝、总司令了，现在要以朋友相待。”

听着周恩来的话，溥仪心里暖烘烘的，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中国人了， 堂堂正正的人了，他全神贯注地继续聆听着：

“不劳动不得食，有机会锻炼，对你们说来还有必要。⋯⋯劳动观点以后不易巩固，大家要注意。10 年所得，不要抛于一旦。10 年生活好的一面， 有了一定的劳动观点、集体观点，今后不要抛掉。”

周恩来向在座的 11 位发问：你们今后都准备干些什么工作呢？有人回答了，他点点头。又点名问到溥仪，溥仪说：“我要求派到工厂去当工人。”周恩来脸上露出笑容：“还是力所能及吧，我看你到北京植物园工作比

较好。”

1960 年 3 月，溥仪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北京植物园实习。半天劳动，半

天学习，开始了《我的前半生》一书的写作。第二年 3 月，他正式走上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岗位，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担任专员职务，从事清末和北洋政府时期文史资料的编审、整理工作。

阳光明媚的那一天—1960 年 12 月 7 日，溥杰获释了。他从辽宁抚顺战犯管理所出来，踏上了南返的归途。

北京。家族团聚，欣喜未艾。溥仪、溥杰接到了周恩来要接见他兄弟俩的消息。

溥杰惊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他心里沉甸甸的。“皇上”哥哥却笑眯了眼，有些矜持地说：“我在头一次去见总理的时候，心情也是这样紧张。”他划了根火柴，抽着一支烟，又对“御弟”说：“总理无论对谁都是平易近人的，使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产生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你见了以后，就自然会感受到的。”

溥杰将信将疑，不管溥仪怎么说，他仍旧忐忑不安。在周恩来的会客室里，溥杰忐忑不安。

周恩来进来了，溥仪站起来，溥杰也赶忙站了起来。

周恩来同他们边握手边说：“你们现在自由了，可以坐电车、汽车，我还没有你们自由呢！”他指着自己身着的浅绛色便服说：“你们看，我费了好大的劲挤上电车，才到百货大楼买到这件衣服。”

溥仪、溥杰一听都乐了，溥杰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

周恩来对他们说，我们共产党是赦人不赦罪。他指着溥仪：“你在童年当过皇帝，这不能归你负责，可是在伪满的那一段，就完全是你的责任了。” 见溥仪点点头，周恩来又转脸问溥杰：“你希望将来做什么工作？”

溥杰一下子愣了，他对这个问题没有考虑太多，虽说夜晚在床上也曾浮想联翩，可着实还没有一个准头。他不知怎么，像是钟表上了发条一样，心里突突紧绷起来。他像军人似的站起来，硬梆梆地说：“总理，我愿意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周恩来笑了，溥仪也笑了。溥杰被笑得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回答错了吗？周恩来说：“这我知道。你说心里话，你真的希望将来做什么工作？”

溥杰羞极了，可周恩来的话又使他心里热呼呼的。他低声回答说，“我平生最喜爱的是文艺方面的工作。”

是的，溥杰自小就性格活泼，由于受过西方教育的影响，他几次都曾想遁出红墙，出洋就教，可惜没有成功。后来，他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时，却发挥了自己的才能。他编演过许多剧本，有现代的《从黑暗走向光明》、《侵略者的失败》，也有古代的《萧何月下追韩信》。他说过自编的相声，也高声朗诵过自己写的诗歌。

周恩来点了点头，对他说：“你还是干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好”。

不久，溥杰分配到了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和溥仪一起担任了文史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