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太极嗣位与改革措施第一节继承汗位

天命十一年(1626 年)八月十一日,努尔哈赤因患毒疽不治而死, 由谁来继承汗位呢?早在天命七年(1622 年)三月,努尔哈赤已经作了安排,决定后金汗由诸贝勒推举产生,实行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尽管有了规定,他们是否诚心拥戴则大成问题,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在诸贝勒中以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的权势最大,其中大贝勒代善与大妃纳喇氏(阿巴亥)有暧昧关系,这种欺君蔑父的行为,使他在诸王中威信大降,而且父汗生前已废除了他的继承权。二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并非嫡子,并且曾参予其父舒尔哈齐的分裂叛逃的活动。三贝勒莽古尔泰,生母继妃富察氏由于“窃藏金帛”得罪而死,加上他本人性情粗野,无人拥护,自然不能被拥立为汗。只有四贝勒皇太极实力最强,无论是政治眼光、军事才能和个人威望都在众贝勒之上,所以他是后金汗比较合适的人选。

因此,就在努尔哈赤死的当天,代善的长子贝勒岳托和三子贝勒萨哈廉,向代善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四大贝勒(即皇太极)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代善说: “此吾夙心也。汝等之言,天人允协,其谁不从!”[1]第二天诸贝勒大臣聚于朝,商讨立汗一事,代善首先发言,对皇太极说:“汝智勇胜于我,汝须代立。”[2]他又对诸贝勒大臣说出了拥戴皇太极的原因:一是“深契先帝圣心”;二是“才德冠世”。由于身为长兄的代善的鼎力支持,所以众贝勒“皆喜曰:善。议遂定,乃合词请上即位”[3],皇太极“略不辞让而立”,被拥举为后金汗,可见并非夺立[4]。

九月一日,皇太极在大政殿即汗位,焚香告天,宣布明年为天聪元年。二日,皇太极率领诸贝勒大臣祝告天地,他对天立誓曰:“谨告于皇天后土,今我诸兄弟子侄,以国家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敬绍皇考之业,钦承皇考之心。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愆,遂削夺皇考所予户口,或贬或诛,天地鉴谴,夺其寿算。”[5]特别是对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皇太极感谢他们“推戴,初登宸极,不遽以臣礼待之”[6]。这些话无疑是表明,他称汗以后,将遵奉和执行先父制定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要敬兄长、爱子弟,不任意损害他们的利益,汗与诸贝勒是平等的关系,以此来安抚众人。因此,众贝勒亦对天名誓,表示忠于新汗。

这时驻守宁远的袁崇焕得知努尔哈赤病死的消息,便乘机对后金发动外交攻势。十月十七日,他派李喇嘛(即锁南木座)、都司傅有爵、田成等三十四人,前往沈阳吊丧。袁崇焕的意图,据他向明廷奏称:

“臣先于镇守内臣刘应纪、纪用、镇臣赵率效东巡,而得奴死之信,盖闻之而未见其的也,无一确探以相闻。边臣所任何事,亟往侦其虚实,一也,因离间其诸子与夷(即后金)上下,二也;且谕其毋仍前叛逆,束手归命,听朝廷处分,三也。”[7]

皇太极明知袁崇焕遣使吊丧是假,察看后金虚实是真,但是为了战

略目标的转移,对明来使仍以礼相待,表示和好,其目的是“将讨朝鲜, 欲因此阻其兵,得一意南下”[8]。于是十一月十六日,皇太极命方吉纳、温塔石等十二人,携带书信和礼物,随李喇嘛、傅有爵同往宁远。他在致袁崇焕书中说:

“尔停息干戈,遣李喇嘛等来吊丧,并贺新君即位。尔循聘问之常,我岂有他意, 既以礼来,当以礼往,故遣官致谢。至两国和好之事,前皇考往宁远时,曾致玺书之。两国通好,诚信为先,尔须实吐衷情,勿事支饰也。”[9]

袁崇焕取得宁远大战胜利后,为了防止后金兴兵再犯,提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以实不以虚,以渐不以骤”[10]的战略, 所以他看来书后,正符合“款为旁着”,以议和为手段,作为缓兵之计。后金使臣方吉纳、温塔石等到达宁远后,受到袁崇焕的款待,在学宫召见他们。方吉纳、温塔石等对袁崇焕“恭敬柔顺,一如辽东受赏时三步一叩头”,并跪投书信一封,封上称袁为“老大人”,还献上“参、貂、镂银鞍、玄狐皮、舍利狲皮,值亦千余金”[11],企图以此表示议和的诚意。袁崇焕知道议和一事关系重大,便把馈赠的礼物封存入库,向明廷报告后金遣使求和的情况,以免朝廷降罪;同时,他又不拒绝后金议和,只是以书中大金国与大明国并写,不便入奏为由,即以原封还之, 从而观察事态的发展。

天聪元年(明天启七年、1627 年)一月八日,皇太极命大贝勒阿敏、贝勒济尔哈朗等人,率领三万大军入侵朝鲜。他为了阻止明军援救朝鲜, 由辽西进攻沈阳,使后金陷入腹背受敌,因此就在后金兵出征的同一天, 则派方吉纳、温塔石等人,再次出使宁远,致书袁崇焕请求议和,以避免两线作战,书曰:

“今尔若以我为是,欲修两国之好,当以黄金十万,白金百万,缎匹百万,布匹千万相馈,以为和好之礼。既和之后,两国往来通使,每岁我国以东珠十,貂皮千,人参千觔遗尔。尔国以黄金一万,白金十万,缎匹十万,布匹三十万报我。两国诚如约馈遗,以修盟好,则当誓诸天地,永久勿渝。尔即以此言转达尔主,不然是尔仍愿兵戈之事也。” [12]

袁崇焕收到来书后,立即报告明廷,疏言:

“夷使方金纳(即方吉纳)九人特来讲话,随诘来夷,何故起兵?彼云前来打围, 乘便抢西达子,断不敢擅入宁前。又投递汉文夷禀,将向时皇帝二字改汗字,如虎酋之称, 而仍彼伪号,然既差人求款,伪号安得犹存,因此原书还之,而留其来目,暂放一二小夷回话,令易去年号,尊奉正朔。”[13]

由上可见,袁崇焕没有把后金来书的内容完全报告明廷,其意图是使明金议和得以进行下去,利用谈判,争取时间,加强关外诸城的防御。明廷对后金遣使求款十分重视,明熹宗朱由校认为袁崇焕处理“奴使求款,应之有权,战守可恃,操纵合宜”[14]。同时亦提出对后金的议和条件,他说:

“然而十年荼毒,奴罪已深,一旦输情,听信匪易,侵地当谕令还,叛人当谕令献, 当不止去僭号,奉正朔,一纸夷书,数字改换,便可释憾消疑也。与其疑信异同,拒之既题之后,无宁讲■妥当,慎之未题之先,该抚想有成算,或别有妙用,悉听密筹,封疆事重,不厌叮咛,鼓舞吏士,明烽远哨,仍旧戒严,务保万全,纾朕东顾。”[15]

袁崇焕看出明帝金汗所提出的议和条件差距甚大,实际上明金双方皆无议和诚意,都把议和作为政治手段。尽管如此,袁崇焕还是想利用议和时机,修复锦州、中左、大凌河之城,所谓“乘敌有事东江,姑以和之说缓之。敌知,则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关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 [16]

三月五日,袁崇焕派杜明忠等三人,前往沈阳,带去他和李喇嘛书各一封。袁崇焕书曰:

“辽东提督部院致书于汗:屡蒙书教,知崇敬明帝,停息干戈,抚养国民之意。即此治生之念,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强大者,故乃无量也。往事七宗,汗仍抱为长恨, 我焉能听之忍之。追思往事,穷究其因,乃我边境小人,与汗之不良诸申人,口舌相争, 致起事端。设若明人不先滋事,则诸申之事必在其后,倘若诸申之事在后,则汉人岂先乎? 做孽之人等,即逭人刑,难逃天怒。此等之事,不用我言,则汗亦知之也。今欲一一开析, 恐难问其死亡者也。我所念者,不仅我皇上忘之,且汗亦并忘之也。然汗战斗十载。诸申汉人死于辽东之野,草被染污。天愁天怨,可怜至极,皆为此七恨。而我不发一言,可乎? 今哈达、叶赫何在?河东河西死者,岂止十人乎?仳离者宁止一老女乎?辽东沈阳界内人民,尚不能保,宁问糗粮足与否?汗怨已雪,而心满意足。惟我皇帝,难消受耳。今若修好,城池如何退出。官生男妇,如何归还。若归还,乃汗之贤明慈惠,敬天爱人也。上天无私,人心忌满,是非曲直,将自昭然。各有良心,不可偏私,我愿汗,再思之。一念杀机起,国中无穷劫运;一念生机,将遭逢祥运。我又愿汗图之。若书中所列诸物,以中国之大,皇上既恩养四诸申,岂无此物,或吝惜乎?然前书未载,多取违天,乃当汗自裁。既通使往来,又出兵朝鲜,何故耶?我文武官员,皆疑汗之言不由衷也。兵若未撤,则令撤回,则勿再往,以明汗之盛德矣。停息干戈,辨明前后诸事,往来书信,勿书动怒之言, 恐有碍奏闻。信使往来,汗亦知之也。夫我帝明见万里,仁育八方。汗以实心恭敬我帝, 宣扬圣德,料理边务,颁谕安抚诸申汉人等,则有疆臣在,勿忧美意不上闻也。相善相恶者,诸申汉人之常,而不绝使命。汗更有以教我乎?在此特候覆书。”[17]

李喇嘛书云:

“⋯⋯汗之七恨,乃往事也,天道不违,再一说明,便可弃之。⋯⋯汗与诸贝勒等, 还存善心,可弃者弃之,难忍者忍之,佛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停息干戈,便是极乐矣。”[18]

袁、李两书是希望后金接受明廷的条件,实现议和。但是此时后金已战败朝鲜,两国结为兄弟之盟,同时又把明军毛文龙部赶下海,从而解除了后顾之忧,因此皇太极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

四月八日,皇太报遣明使杜明忠等还,并覆袁、李二人书,对袁、李的来书逐条加以批驳。致袁崇焕书曰:

“尔来书云,欲我忘七恨等语。尔先世君臣,欺凌我国,遂成七恨,致起干戈,为将此情事,令尔闻知,辨明是非,两国修好,以忘七恨矣。故我遣官与李喇嘛回往议和。若仍怀七恨,欲兴师征伐,则我遣官何为哉?又云:倘欲修好,城池地方,如何退出,官生男妇,如何归还等语。蒙天垂祐,以我为是,赐以城池官民等,今令退还,乃尔不愿和好,有意激我之怒也。曾又云:若归还所指城池官民,乃汗之贤明慈惠,敬天爱人也等语。此毋庸我言,大人岂不知乎?又称我等所列诸物,前书未载等语。前书所列诸物,较之此次有多有少,尔已知之矣。且又云:既通使往来,且又出兵朝鲜,何故。我文武官员,皆疑汗之言不由衷等语。岂无故而征朝鲜乎?朝鲜及我两国,素无怨衅。庚子年,我兵去东收边民归来时,朝鲜出兵截击,我兵击败之,杀其来截官兵。时并未因此与朝鲜结怨,仍在和睦相处。其后,乌拉国贝勒布占泰用兵朝鲜,攻取其城池,朝鲜以布占泰系我婿,遣人来求劝阻。我遂劝阻布占泰,命停攻朝鲜。再欲杀无故。遂于己未年,朝鲜以兵犯我。除战中被杀者外,其余官兵,我皆留养遣还,以期重修和好。然朝鲜无一善言相报,反妄自尊大,肆言轻我,并纳我逃人,资助逃人。从始至终,与我交恶。多年来,我一直寻求和好,因终不成,我所以兴兵者,乃是故也。夫天以我为是,以朝鲜为非。是天使我两国和好。自李喇嘛至,我何尝有不征朝鲜之语,尔疑我何言不由衷也。尔等口称修好,却令哨探逼近我处,接纳逃人,蚕食领地,修筑城池,尔等确实言不由衷也。我国将帅,乃因之疑虑耳。又云:停息干戈,辨明前后诸事。此言是之也。又如往来书信,勿书动怒之言, 恐有碍奏闻等语。陈明是非,再行修好,方能牢固。若言而未尽,便强令勿书动怒之言, 则难以修好矣。像此等欺凌之词,与前辽东广宁诸臣,欺人无异也。又云:汗以实心恭敬我帝,宣扬圣德,料理边务等语。尔帝之圣德,当由尔等宣扬。我乃异国人,何从知之。所谓料理边务,尔之边界尔料理之,我之边界我料理,尔国边界,我如何料理?不讲两国修好之言,却出此轻人之语,何为耶?大人尔乃能洞察前后之贤人也。然而不讲如何使国归太平等有关两国修好、有利于国家之言,而竟说大话,可制胜乎。虽轻视我,我岂因之而贱乎?或贵或贱,皆天意也。尔既然来文轻我,我即覆文以报之。为两国修好,尔宁存疑虑,而我不存疑虑。人或可欺,天亦可欺乎?若果两国修好,岂不誓诸天地乎?且又云: 所列诸物,酌量裁减等语。我已酌减之。尔以金五万两、银五十万两,缎五十万匹及毛青细蓝布五百万匹送我,我以东珠十、黑狐皮二、元狐皮十、貂皮二百、人参千斤送尔,以为和好之礼。既和之后,两国以相好之礼,每岁尔国以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毛青蓝布三十万匹送我。我国以东珠十、人参千斤、貂皮五百送尔。若以是言为是,实欲修和好,则有何言,速行完结为善也。尔等渐加轻慢我,袁都堂来文尊明帝为天,喇嘛书中以异国君主列于明臣之下,是皆尔等偏私所致,非义也。人君者,天佛之子也;人臣者, 如若蒙嘉奖,一日间被陛用,得罪则一日间被贬谪之民也。我乃循礼而行,书明帝比天字低一格,书我比明帝低一格,书明国臣工比我低一格。知尔欺骗,我遂停止遣使臣。再者, 凡尔书信,书明帝比我高一格,若将明国臣工与我并书,我将不受之。”[19]

在答李喇嘛书中,基本内容与袁书相同,指出明廷种种不是外,则对书中所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语,认为“此言良是。既句我言之,则亦当向明帝言之,无论谁人,肯回头,岂不美哉。尔喇嘛系精通佛教、明达道理之贤人,何为有意轻我”[20]。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这天皇太极以明军修筑锦州等城为由,又给袁崇焕致一书,书称:

“至此书中所言,专为修城事,两国诚欲和好,先分地段,从何处为明地,从何处

为诸申地,各修各地。尔一面遣使议和,一面急修城垣,⋯⋯不愿太平,而愿兵戈,乃不易也。纵能加固数城,而其所有城池及田禾,能尽坚固乎?”[21]

这里所谓“先分地段”,即为“分定疆域”,就是山海关以内归明, 辽河以东归后金,而宁锦一带不得设防,成为中间地带。袁崇焕认为明金划分国界,又要向后金纳赏金岁币,实际上是割地赔款,明廷哪能接受。因此,他收到来书后,不再覆书,于是议和谈判宣告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