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丙子之役与君臣隶属1.所谓“败盟逆命”

皇太极通过“丁卯之役”,虽然向朝鲜索取许多权益,但是仍然承

认朝鲜对明朝的臣属关系,而后金与朝鲜仅约为兄弟之邦。随着后金国力不断壮大,兵势日益强胜,皇太极对朝鲜游移在明与后金之间的两面外交政策不满,企图撕毁盟约,不再承诺朝鲜与明朝维持君臣关系,而要改变与朝鲜兄弟相称,把朝鲜置于后金直接控制下的藩属。早在天聪五年(明崇祯四年,1631 年)一月,他就致书告诫朝鲜国王说:“王勿听偏向明朝诸臣之言,二心视我。”[114]可见对朝鲜亲明疏金的态度十分恼怒。第二年十一月,后金赴朝使臣直言不讳的说:“当革兄弟之盟, 更结君臣之约,待来差以天使之礼。”[115]

到了天聪九年(明崇祯八年,1635 年)四月,皇太极统一漠南蒙古。

八月,获得我国世代帝王相传,象征皇权的“制诰之宝”传国玺。十二月二十八日,后金、蒙、汉诸贝勒大臣,认为“远人归附,国势日隆”, 而且“又得历代相传玉玺”,因此“合辞陈奏,请上进称尊号”[116], 改元称帝。皇太极想利用上尊号之机,采取外交手段,迫使朝鲜称臣, 永绝明朝。

天聪十年(明崇祯九年,1636 年)二月二日,皇太极借吊朝鲜王妃丧逝之便,命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等,率领包括蒙古使臣在内的一百七十五人的庞大代表团赴朝鲜,他们带去以后金八和硕贝勒、十七固山大臣,及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的名义,致书朝鲜国王。书曰:“我等谨遵上谕,遣使相闻,王可即遣亲近子弟来此,共为陈奏,我等承天意,奉尊号,事已确定,推戴之诚,谅王素有同心也。”[117]

十六日,英俄尔岱等人率领使团渡江,到达朝鲜义州,他向义州府尹李淑说明此次出使的来意,因“我国既获大元,又得玉玺,西达(即蒙古)诸王子愿上大号,欲与贵国议处”[118],故“致书于主上,陈僭号,该与共尊汗为帝,同为臣事”[119]。义州府尹李淑立即将此情飞报朝鲜国王,对拥戴皇太极上尊号一事,朝议两端。反对派洪翼汉说:“臣闻今者龙胡(即英俄尔岱)之来,即金汗称帝事也。臣堕地之初,只闻有大明天子耳,此言奚为而至哉。⋯⋯今乃服事胡虏,偷安仅存,纵延晷刻,其于祖宗何,其于天下何,其于后世何!⋯⋯臣愚以为戮其使而取其书,函其首奏闻于皇朝,责其背兄弟之约,僭天子之号,明言礼义之大,悉陈邻国之道,则我之说益申,我之势益张矣。”[120]主和派崔鸣吉却说:“答其循例之书,而拒其悖理之言,君臣之义,邻国之道, 得以两全。权宜缓祸之策,亦何可全然不思乎?”[121]与此同时,朝廷许多部门亦纷纷上疏表态。弘文馆“札请以大义责虏使,严辞痛斥,以折僭逆之心”;■院疏称:“胡差之到馆,严辞斥绝,以明大义,益砺发之志,以为备御之策,则中外人心,岂不耸动,忠义之士,皆欲为殿下决一死战。”宪府启曰:“金差所言不忍闻,藩阃之臣,所当严辞峻斥。”[122]备局奏称:“今者此虏益肆猖蹶,敢以僭号之说,托以通议, 此岂我国君臣所忍闻者?不量强弱存亡之势,一以大义决断,欲书不受, 严斥其言。”[123]朝鲜国王没有主见,只是根据多数廷臣的主张,决定不接见后金来使,不拆阅来书,以示朝鲜不同意为皇太极上尊号称帝。

二十四日,后金使臣英俄尔岱等人到达汉城,他们向负责接待的勾管所官员,“出汗书之张示之,一则春信问安,一则国恤致吊,一则致祭物目也。又有二封书,一则面题金国执政八大臣,一则面题金国外藩蒙古,而皆以奉书朝鲜国王书之”。可是勾管所官员不接受执政八大臣和外藩蒙古贝勒致朝鲜国王书,认为“人臣无致书君上之规,邻国君臣一体相敬,何敢抗礼通书乎?”英俄尔岱立刻解释说:“我汗征讨必捷, 功业巍隆,内而八高山(即固山),外而诸藩王子,皆愿正位。我汗曰‘与朝鲜结为兄弟,不可不通议’云,故各送差人奉书而来,何可不受。” [124]此言传出以后,备局上疏指责说:“胡差入京之后,其所言之悖慢, 所当据义峻斥”。馆学儒生请求“焚虏书,斩虏使,以明大义”[125]。朝鲜国王李倧认为“斩使焚书似为过矣”[126]。

英俄尔岱等人,“密知其机,益生疑惧之心,破关步出,散入闾家, 夺马而走。道路观者,莫不惊骇,闾巷儿童,争相投石”而逐之。于是

“京城为之震动,庙堂始为恇恸,发遣宰臣乞留,相属于道,胡将终不入来”[127]。同时,朝鲜国王“又以书三封,谕其边臣固守边疆”[128], 此书为英俄尔岱等人所截获。他们沿途惴惴不安,三月二十日回到沈阳。

皇太极看了英俄尔岱等人夺回的朝鲜国王斥和主战给边臣的谕书, 书曰:

“国运不幸,忽遇丁卯年之事,不得已误与讲和。十年之间,⋯⋯含愧忍辱,前为一番,以雪其恨,此我拳拳所注念者也。今满洲日益强盛,欲称大号,故意以书商议,我国君臣,不计强弱存亡之形,以正决断,不受彼书。满洲使臣,每日在此恐吓索书,我辈竟未接待,悻悻而去。都内男女,明知兵戈之祸在于眉睫,亦以决断为上策。⋯⋯大人可晓谕各处屯民知悉,正真贤人,各摅谋略,激励勇猛之士,遇难互相救助,以报国恩。” [129]

因此,皇太极召诸贝勒大臣传阅此书,指出朝鲜“决意断绝”两国盟约。所以,诸贝勒大臣认为可乘机兴兵问罪,一举攻灭朝鲜。但是, 皇太极考虑到要集中力量上尊号,便先遣人持书往谕以利害,“令其以诸子大臣为质”,如若不许,则将出兵“征罚”[130]。

朝鲜国王李倧看到后金使臣气愤回国,又夺走了斥和主战的谕书, 深感问题的严重性,于是采取两项应急措施:一是积极备战。三月一日, 李倧给全国下谕书曰:

“我国卒致丁卯之变,不得已权许羁縻,而溪壑无厌,恐喝日甚,此诚我国家前所未有之羞耻也。⋯⋯今者此虏益肆猖蹶,敢以僭号之说,托以通议,遽以书来,此岂我国君臣所忍闻者乎!不量强弱存亡之势,一以正义断决,却书不受。⋯⋯兵革之祸,迫在朝夕。⋯⋯忠义之士,各效策略,勇敢之人,自愿从征,期于共济艰难,以报国恩。”[131]

二是遣使致歉。三月二日,命罗德宪、李廓等人出使后金,在致后金汗书中解释说,不接见英俄尔岱等使臣,是因“寡人有疾,不即相见, 不料贵使发怒径去,殊未知其故也”。不受执政八大臣和外藩蒙古贝勒致朝鲜国王书,是因“此则非但前例之所无,抑条约之所未有,故接待宰臣,不敢收领转示,亦是事体当然,寡人非有所失也”。最后请求皇太极“怒谅”[132]。

四月十一日,皇太极举行祭告天地,受尊号大典。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被劫持参加朝贺,但是在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时,他们坚决“不拜” [133],于是“胡差等殴捽廓等,衣冠尽破,虽或颠仆,终不曲腰,以示不屈之意”[134]。皇太极虽然很气愤,却制止众人虐待使臣。他说:“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无理处,⋯⋯皆朝鲜国王有意揖怨。欲朕先起衅端, 戮其使臣,然后加朕以背弃盟誓之名,故令其如此耳。”[135]十五日, 遣朝鲜使臣回国,并在致朝鲜国王书中申言:“尔王若自知悔罪,当送子弟为质,不然朕即于某月某日,举大军以临尔境。”[136]

朝鲜国王李倧没有屈服于皇太极的军事威胁,六月十三日他把致皇太极的信,称之檄书,书中指责后金说:“如今番信使之往,劫以非礼, 困辱百端,是果待邻国使臣之礼耶!贵使之来,辱我臣僚,无复礼敬, 劫卖横夺,靡有止极。当初结盟,本欲保境安民,而今则民无余力,市

无余货,沿途州邑,所在空匮,若此不已,与被兵而覆亡等耳。”而且表示“我国无兵可挟,无财可资,而所讲者大义,所恃者上天而已”[137], 主张坚决打击入侵者。

朝鲜国王为了阻止和抗击清军入侵,其备御之策除了传谕八道加强战备外,就是遣使请求明朝给予支持和援助。可是,当时的明王朝已处在农民军与清兵的夹击之中,自身都难保,不能给朝鲜有力支援。虽然几次派人赴朝表彰其反清精神,但是又说:“见贵国人心器械,决难当彼强寇,勿以一时奖谕,以绝羁縻之计。”[138]这些话使朝鲜君臣感到失望,抗敌的信心和决心受损。

皇太极改元称帝,驱逐朝鲜使臣以后,并没有立即兴兵征朝,却想采取一箭双雕之策,打击明朝,迫使朝鲜畏惧就范。五日,皇太极命贝勒阿济格、阿巴泰等人率军伐明,进入长城,威胁京师,俘获大批人畜, 九月大军凯旋回到沈阳。可是朝鲜没有因为清军的胜利而改变对清的态度,因此皇太极的目的没有达到。于是他又改变策略,企图制造军事进攻的压力,胁迫朝鲜接受议和。十月,皇太极派遣马福塔等人到朝鲜义州,向府尹林庆业说:“我以十一月十六日,当举兵东来,尔国若遣使讲和好,则虽兵发在道,当罢归。且我国称帝,南明所不能禁,而尔国欲禁之何也。”[139]十一月,皇太极对朝鲜来使小译说:“尔国若不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前,入送大臣王子,更定和议,则我当大举东抢。”在答朝鲜国王书中皇太极曰:“贵国多筑山城,我当从大路,直向京城, 其可以山城捍我耶。贵国所恃者江都,我若蹂躏八路,则其可以一小岛为国乎。贵国持论者儒臣,其可以挥笔却之乎。”[140]尽管边将使臣传其言与书,但是朝鲜国王不为所动。

皇太极看到以上所使计谋皆未能得手,便召开诸贝勒大臣会议,讨论对朝鲜用兵一事。大贝勒代善说:“朝鲜区区守礼义而衰弱之国也, 今姑置之,专意西事,得以成功,则不劳发一矢,而彼自然臣服。且我虽空国而西,彼无气力,必不敢蹑我后也。以我兵力,蹂躏不难,而但本国,山多野小,道路甚险,且有炮技,或恐损我兵马,不如不伐。” 可是,“九王(多尔衮)及龙(英俄尔岱)、马(马福塔)两将,力劝动兵”[141]。皇太极同意后者意见,决定兴兵进攻朝鲜,所以“丙子之役”就是在上述的历史背景下爆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