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宁远战败和努尔哈赤病逝第一节 明廷对关外弃守之争

天命六年(明天启元年,1621 年),后金兵攻占河东辽阳、沈阳等大小七十余城;第二年,又不费一兵一卒计取河西重镇广宁(辽宁省北镇),打开通向山海关的门户。明军在辽东接连惨败的消息传到北京, 明廷大为震惊,上下一片慌乱。此时关外“满目兵燹,河西七百里边城, 俱为煨烬,关以外几成异域矣”[1]。而“山海一关止有残兵五万,皆敝衣垢面,一带城垣仍纸薄塌圮,罗城内器械填塞,莫为查验,而溃兵逃民聚如斗之城,互煽互掠,立见兽散之势”[2]。如何应付这一严重事态的发展,便成了明政府的当务之急,当时在明朝统治者内部,有些人主张放弃关外,退守关门,新任辽东经略王在晋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王在晋素不习兵,亦无韬略,却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他到职以后, 害怕和后金交战,接受了蓟辽总督王象乾的建议,“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3]。因此,王在晋向朝廷疏称,认为关外已不可守,只能退守山海关,并在关门外再修重关一道,不然关门也不可守。他说: “山海形势,南则海天,虏如舍骑登舟,瞬息直达;北则为角山山脉,⋯⋯ 关城枕之,缭垣于山,是为边墙,而峰峦更高于垣”[4],“贼如凭高击下,何能站立?左山右海之间,中辟为关,乃欢喜岭蜿蜒绵邈,紧抱关门,岭高于城,张弧决拾,矢达城楼。登岭下■,一城尽在目中。若架大炮,楼堞何能遮蔽?高岭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臣与诸臣再三酌议,相度地形,无如八里铺者。⋯⋯今傍三道关起脚,逶迤至海, 画地筑墙,建台结寨,造营房,设公馆,分兵列队,守望相助,不惟十七里之危,边前有障蔽,而二十里之■■作■,大半收括囊中。欢喜岭在新城之内,凭高眺远,贼来我悬镜以瞩其形矣。”[5]这番话似乎很动听合理,实际上是欺世人耳目,并无坚守关门的诚意和决心,正如杜应芳在《督师纪略》中指出的,“议筑重关于山海关外八里铺,其意即守关,亦非所乐,势不得不守,而又耻于莅关无所为,则人将议之,而金钱亦未可遽请,欲问关外则所不敢,于是欲离关八里复设官,其说以即外关破,内关尚可守,而外关之兵无可逃”[6]。这就十分清楚,所谓“重关设险”不过是一块掩饰逃跑的遮羞布。

王在晋修筑重关的计划虽然得到明廷的批准,但是却遭到以兵部尚书孙承宗为首的一批主张抵抗后金将领的反对。这年六月,孙承宗亲赴山海关一带视察,他和王在晋之间,对放弃关外,修建重关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孙承宗问:“新边城即移旧边之四万以守乎?” 王在晋答:“当另有兵。”

孙承宗问:“如此,则八里内守兵八万矣。一片石西北不当有兵乎? 其战兵即守兵乎?另有战兵乎?筑关在八里铺,新城之背即旧城之址也,其品坑地雷将为敌设乎?为新兵设乎?若新城能守,则安用旧城? 如不可守,则新兵四万退转旧城之下,将开关以延入乎?抑闭关以委敌乎?”

王在晋答:“关外有三道关可入”。

孙承宗问:“若是,则敌至兵逃如故,安用重关?” 王在晋答:“将建三寨于山,以待溃卒。”

孙承宗问:“兵未溃而筑寨以待之,是教之溃也,又安用重关?且败兵入三道关,敌不可尾而入乎?人心一溃,不又踏全辽覆辙乎?”“今不为恢复计,划关而守,将尽撤藩篱,日哄堂奥,畿东其有宁宇乎?”王在晋自知理亏,无言可答。孙承宗则严厉指出:现在正将是“秋

高马肥,敌且西来,当为战备,而旧关未固,胡不合新旧之费且筑旧城, 待旧城可守,再筑新城,似为有备,如两城并筑,而一瑕是未有备也。皇上倚豪杰为万里长城,那得潦草,而况百万金银轻掷于无用之版筑, 似当详察”。这席话分量很重,“在晋始丧气失色”[7]。

孙承宗知道废重关、守关外事关重大,所以亲到关门外巡视,登上中前新城楼眺望,“遥见宁前形势,天设重关,以护神京。觉华弧峙海中,与宁远如左右腋,可厄敌之用”。于是他要王在晋火速增兵驻守宁远(今辽宁兴城)、觉华岛等地,然而王在晋不从,孙承宗“乃惟心告语凡七昼夜,而在晋终缩朒不应”[8]。

当广宁失守后,在京师兵部任职方主事的袁崇焕,却独自单骑出关巡阅形势,声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9]。所以他反对王在晋弃关外、建重关,认为这是“无远略”,并“以为非策”。他虽然向王在晋陈述了己见,但是“力争不能得”[10]。在孙承宗来到关门的时候,袁崇焕向孙承宗分析了关内外的形势,特别强调宁远是连接关内外的咽喉要道,也是保卫关门的屏障,在此构筑坚固防线,派兵驻守,进可攻,退可守,相机即可收复辽东失地。孙承宗十分赞同,认为“崇焕英发贴实,绰有担当”[11],是个有远识灼见的将领。他回京以后,向天启皇帝朱由校面奏,指出“在晋不足任”,因此王在晋被调离辽东, “而八里铺筑城之议遂熄”[12]。

王在晋去职后,孙承宗出任辽东经略,调袁崇焕为宁前兵备道驻守宁远。同时采取安置辽民,以辽人守辽土和修城练兵,加强防卫等措施, 使关外各个军事据点之间,不仅可以独自固守,而且还能互相支援,于是构成了以宁远、锦州为主体的新防线,所以后金不敢轻易向辽西进军。此时,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企图拉拢孙承宗入伙,遭到他的拒绝,故“魏忠贤与群小畏忌之,诬左袒东林”[13]。另外,他们又利用辽东耀州之役失利一事,大肆攻击孙承宗,迫使他离职归里。明廷任命阉党分子高第为辽东经略,此人是个“恇怯”的胆小鬼,他步王在晋的后尘, 主张放弃关外大片山河,退守山海关一线,他说:“自广宁弃后,蓟镇单弱,所赖以内护邦畿,外拒奴虏者,惟榆关为扼要。”[14]并认为“关外必不可守,令尽撤锦、右诸诚守具,移其将士于关内”,结果造成“委弃米粟十余万,而死亡载途,器声震野,民怨而军益不振”[15]。袁崇焕坚决反对高第弃关外的逃跑行动,指出“兵法有进无退,安可轻撤, 锦、右动摇,则宁、前震惊,关门亦失保障,今但择良将守之,必无他虑”。可高第不听劝告,“且欲并撤宁、前二城”。袁崇焕拒不从命, 表示“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16],誓与宁远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