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历史的内容还给历史
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要怀疑或轻视“历史的启示”;历史就是我们的一切, 我们比任何一个哲学学派,甚至比黑格尔,都更重视历史;在黑格尔看来, 历史不过是检验他的逻辑结构的工具。
轻视历史,无视人类的发展,这完全是对方的罪过,仍然又是基督徒的罪过;他们编造了一部奇特的“天国史”,否认真实的历史具有任何内在意义,只承认彼岸的抽象的而且是杜撰出来的历史具有这种意义,他们硬说人类是基督创造的,说历史有一个虚幻的最终目的,而且这个目的已经由基督所实现;他们割断了历史,因此为了自圆其说,他们声言后来的 18 个世纪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们要求把历史的内容还给历史,但我们认为历史不是“神” 的启示,而是人的启示,并且只能是人的启示。为了认识人类本质的伟大, 了解人类在历史上的发展,了解人类一往直前的进步,了解人类对个人的非理性的一贯有把握的胜利,了解人类战胜一切似乎超人的事物,了解人类同大自然进行的残酷而又顺利的斗争,直到具备自由的人的自觉,明确认识到人和大自然的统一,自由地独立地创造建立在纯人类道德生活关系基础上的新世界,为了了解这一切,我们没有必要首先求助于什么“神”的抽象概念, 把一切美好的、伟大的、崇高的、真正的人的事物归在它的名下。为了了解这一切的伟大,我们没有必要采取这种迂回的办法,为了相信人的事物的重要和伟大,没有必要给真正的人的事物打上“神的”烙印。相反地,任何一种事物,越是“神的”即非人的,我们就越不能称赞它。
恩格斯:《英国状况 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在〉》(1844 年1 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 卷第 650—651 页。
现在也被我们理解为历史发展过程的自然界的情况是这样,社会历史的一切部门和研究人类的(和神的)事物的一切科学的情况也是这样。在这里, 历史哲学、法哲学、宗教哲学等等也都是以哲学家头脑中臆造的联系来代替应当在事变中指出的现实的联系,把历史(其全部和各个部分)看做观念的逐渐实现,而且当然始终只是哲学家本人所喜爱的那些观念的逐渐实现。这样看来,历史是不自觉地、但必然是为了实现某种预定的理想目的而努力, 例如在黑格尔那里,是为了实现他的绝对观念而努力,而达到这个绝对观念的坚定不移的意向就构成了历史事变中的内在联系。这样,人们就用一种新的——不自觉的或逐渐自觉的——神秘的天意来代替现实的、尚未知道的联系。因此,在这里也完全象在自然领域里一样,应该发现现实的联系,从而清除这种臆造的人为的联系;这一任务,归根到底,就是要发现那些作为支配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为自己开辟道路的一般运动规律。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1886 年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242—243 页。
把统治思想同进行统治的个人分割开来,主要是同生产方式的一定阶段所产生的各种关系分割开来,并由此做出结论说,历史上始终是思想占统治地位,这样一来,就很容易从这些不同的思想中抽象出“一般思想”、观念等等,而把它们当作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东西,从而把所有这些个别的思想和概念说成是历史上发展着的“概念”的“自我规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一切关系都可能从人的观念、想象的人、人的本质、“人”中引伸出来, 那就是十分自然的了。思辨哲学就是这样做的。黑格尔本人在《历史哲学》
的结尾承认,“他所考察的仅仅是概念的前进运动”,他在历史方面描述了“真正的神正论”。在这之后,又可以重新回复到“概念”的生产者,回复到理论家、思想家和哲学家,并做出结论说:哲学家、思想家自古以来就是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这个结论,如我们所看到的,早就由黑格尔表述过了。这样,证明精神在历史中的最高统治(施蒂纳的教阶制)的全部戏法, 可以归结为以下三个手段:
第一,必须把进行统治的个人——而且是由于种种经验的根据、在经验条件下和作为物质的个人进行统治的个人——的思想同这些统治的个人本身分割开来,从而承认思想和幻想在历史上的统治。
第二,必须使这种思想统治具有某种秩序,必须证明,在一个承继着另一个的统治思想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达到这一点的办法是:把这些思想看做是“概念的自我规定”(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这些思想由于它们都有经验的基础而彼此确实是联系在一起的,还因为它们既被仅仅当做思想来看待,因而就变成自我区别,变成由思维产生的区别)。
第三,为了消除这种“自我规定着的概念”的神秘的外观,便把它变成某种人物——“自我意识”;或者,为了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又把它变成在历史上代表着“概念”的许多人物——“思维着的人”、“哲学家”、思想家,而这些人又被规定为历史的创造者、“监护人会议”、统治者①。这样一来,就把一切唯物主义的因素从历史上消除了,于是就可以放心地解开缰绳,让自己的思辨之马自由奔弛了。
在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个小店主都能精明地判别某人的假貌和真相,然而我们的历史编纂学却还没有达到这种平凡的认识,不论每一时代关于自己说了些什么和想了些什么,它都一概相信。
要说明这种曾经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历史方法,以及它为什么主要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原因,就必须从它与一切思想家的幻想,例如,与法学家、政治家(包括实际的国家活动家)的幻想的联系出发,就必须从这些家伙的独断的玄想和曲解出发。他们的实际生活状况、他们的职业和现存的分工非常明白地说明了这种方法。
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1845—1846 年)。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54—56 页。
哲学家们在已经不再屈从于分工的个人身上看见了他们名之为“人”的那种理想,他们把我们所描绘的整个发展过程看作是“人”的发展过程,而且他们用这个“人”来代替过去每一历史时代中所存在的个人,并把他描绘成历史的动力。这样,整个历史过程被看成是“人”的自我异化过程,实际上这是因为,他们总是用后来阶段的普通人来代替过去阶段的人并赋予过去的个人以后来的意识。由于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即由于公然舍弃实际条件, 于是就可以把整个历史变成意识发展的过程了。
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1845—1846 年)。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75—76 页。
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地上升到天上, 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只存在于口头上所说的、思考出来的、想象出来的、设想出来的人出发,去
① 马克思在页边上写着:“真正的人=思维着的人的精神”。——原编者注
理解真正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甚至人们头脑中模糊的东西也是他们的可以通过经验来确定的、与物质前提相联系的物质生活过程的必然升华物。⋯⋯前一种观察方法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作是有生命的个人。符合实际生活的第二种观察方法则是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仅仅看作是他们的意识。
这种观察方法并不是没有前提的。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而且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某种处在幻想的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状态的人,而是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发展过程中的人。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象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事实的搜集,也不再象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的活动。
思辨终止的地方,即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的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销声匿迹,它们一定为真正的知识所代替。
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1845—1846 年)。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30—31 页。
“历史”并不是把人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
马克思和恩格斯:《神圣家族》(1844 年 9—11 月)。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 卷第 118—119 页。
我们遇到的是一些没有任何前提的德国人,所以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①。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时这也是人们仅仅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都要进行的(现在也和几千年前一样)一种历史活动,即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即使感性在圣布鲁诺那里被归结为象一根棍子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它仍须以生产这根棍子的活动为前提。因此任何历史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必须注意上述基本事实的全部意义和全部范围,并给予应有的重视。大家知道,德国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所以他们从来没有为历史提供世俗基础,因而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历史学家。法国人和英国人尽管对这一事实同所谓的历史的联系了解得非常片面(特别因为他们受政治思想的束缚),但毕竟作了一些给历史编纂学提供唯物主义基础的初步尝试,首次写出了市民社会史、商业史和工业史。
第二个事实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
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从这里立即可以明白,德国人的伟大历史智慧是谁的精神产物。德国人认为凡是在他们缺乏实证材料的地方,凡是在神学、政治和文学的谬论不能立足的地方,就没有任何历史,那里只有“史前时期”;至于如何从这个荒谬的“史前历史”过渡到真正的历史,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解释。不过另一方面,他们的历史思辨所以特别热衷于这个“史前历史”,是因为他们
① 马克思在页边上写着:“黑格尔。地质学、水文学等等的条件。人体。需要,劳动。”——原编者注
认为在这里他们不会受到“粗暴事实”的干预,而且还可以让他们的思辨欲望得到充分的自由,创立和推翻成千成万的假说。
一开始就纳入历史发展过程的第三种关系就是: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增殖。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家庭。这个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会关系,后来,当需要的增长产生了新的社会关系,而人口的增多又产生了新的需要的时候, 家庭便成为(德国除外)从属的关系了。那末就应该根据现有的经验的材料来考察和研究家庭,而不应该象通常在德国所做的那样,根据“家庭的概念” 来考察和研究家庭①。此外,不应把社会活动的这三个方面看做是三个不同的阶段,而只应看做是三个方面,或者,为了使德国人能够了“历解,把它们看做是三个“因素”。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时,三者就同时存在着,而且就是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
这样,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个人的合作,至于这种合作是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进行的,则是无关紧要的。由此可见, 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的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由此可见, 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因而,始终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但是,这样的历史在德国是写不出来的,这一点也很明显,因为对于德国人说来,要做到这一点不仅缺乏理解能力和材料,而且还缺乏“可靠的感性”;而在莱茵河彼岸也没有关于这类事情的任何经验可供参考,因为那里再没有什么历史。由此可见,一开始就表明了人们之间是有物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的历史和人的历史一样长久;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呈现出历史”,它完全不需要似乎还把人们联合起来的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呓语存在。
只有现在,当我们已经考察了最初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
之后,我们才发现:人也具有“意识”①。⋯⋯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 而且只要人们还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当然,意识起初只是对周围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是对处于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个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狭隘联系的一种意识。同时,它也是对自然界的一种意识,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
① 住宅建筑。不言而喻,野蛮人的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已的洞穴和茅舍,正如游牧人的每一家庭都有单独的帐篷一样。这种单独的家庭经济由于私有制的进一步发展,而成为更加必需的了。在农业民族那里共同的家庭经济也和共同的耕作一样是不可能的。城市的建造是一大进步。但是,在过去任何时代,消灭单个经济(这是与消灭私有制分不开的)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还没有具备这样做的物质条件。组织共同家庭经济的前提是发展机器,利用自然力和许多其他的生产力,例如自来水、煤气照明、暖气装置等,以及消灭城乡之间的[对立]。没有这些条件,共同经济本身是不会成为新生产力的,它将没有任何物质基础,它将建立在纯粹的理论上面,就是说,将纯粹是一种怪想,只能导致寺院经济。还可能有什么呢?这就是城市里的集中和为了某些特定目的而进行的公共房舍(监狱、兵营等)的兴建。不言而喻,消灭单个经济是和消灭家庭分不开的。
① 马克思在页边上写着:“人们之所以有历史,是因为他们必须生产自己的生活,而且是用一定的方式来
进行的。这和人们的意识一样,也是受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制约的。”——原编者注
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象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象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自然宗教)。
这里立即可以看出,这种自然宗教或对自然界的特定关系,是受社会形态制约的,反过来也是一样。这里和任何其他地方一样,自然界和人的同一性也表现在: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制约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这正是因为自然界几乎还没有被历史的进程所改变;但是,另一方面,意识到必须和周围的人们来往,也就是开始意识到人总是生活在社会中的。这个开始和这个阶段上的社会生活本身一样,带有同样的动物性质;这是纯粹畜群的意识,这里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是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由于生产效率的提高、需要的增长以及作为前二者基础的人口的增多,这种绵羊的、或部落的意识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与此同时分工也发展起来。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而自发地或“自然地产生的”分工。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开始成为真实的分工①。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真实地这样想象:它是某种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能够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但是,如果这种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和现在的关系发生矛盾,那末,这仅仅是因为现存的社会关系和现存的生产力发生了矛盾。不过,在一定民族的各种关系的范围内,这种现象的出现也可能不是由于现在该民族范围内出现了矛盾,而是由于在该民族的意识和其他民族的实践之间②,亦即在某一民族的民族意识和一般意识之间出现了矛盾(如象目前德国的情形那样)。
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1845—1846 年)。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32—36 页。
① 马克思在页边上写着:“与此相适应的是思想家、僧侣的最初形式。”——原编者注
② 马克思在页边上写着:“宗教。具有真正的意识形态的德国人。”——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