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本体”到八识

唯识论者由识“本体”推衍出八识的范畴: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和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这八种识被描述为一方面互相差别、互相对立,而另一方面又互相依存、互相制约的有机的结构体。这个结构体并不是静止的,其间生灭变幻,流转不已,而这种变幻与流转又按着八识之间的差别性与依存性,在变幻流转时,表现为一定的因果关系。客观世界的万有和主体的自我都由这一结构体变现出来。因此,由识“本体”过渡到“我”、“法”的虚幻世界,乃是以八识的结构体作为逻辑推衍上的居间环节。

在从识“本体”到八识的过渡上,唯识论者乞灵于二谛义与中道观—— 这在佛学中几乎是普遍采用的诡辩手法。每逢他们无法解释时,他们便搬出二重真理说以及与此经常相联结的“非有非无”或”不一不异”的否定语, 使人联想到否定之外的一种肯定——幻觉之中的绝对。成唯识论中关于八识与识,即识的差别性与识体的绝对性,这样写道:

“识差别相,依理世俗,非真胜义;真胜义中,心言绝故。⋯⋯心意识八种,俗故相有别;真故相无别,相所相无故。”(成唯识论卷七, 页一一——一二)

这就是说,识“本体”,按真谛来说,是绝对的、无差别的;而识的相状, 按俗谛来说,是相对的、有差别的。因此,八识便成了非一非异的东西,“不可言定一”,“亦非定异”(同上,页一一)。唯识论者的二谛义是极为烦琐的,他们也有四重二谛,就所谓胜义言,即有“世间胜义”、“道理胜义”、“证得胜义”、“胜义胜义”四重。窥基对四重二谛的剖析,其烦琐的程度更与吉藏如出一辙,我们只要看一看成唯识论掌中枢要的那一段开合分解, 就可以知道(卷上本,大正藏卷四三,页六一四),尽管有这许多烦琐的辩解,他们实际上还是没有说明真谛的“非异”怎么会变出俗谛的“非一”来, 所谓“此非一异,依四胜义”(成唯识论述记卷四一,页二六),不过说得

很玄虚罢了。至于按胜义(真谛)最后归结于“绝言”,则正表明他们最后流入于神秘主义。

唯识论者的二谛义与中道观,一方面是通向“绝言”的神秘主义,但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有宗的特色:他们坚持“识”为实有,仅在这一点上,他们的二谛论和中道观和三论宗比起来要简易得多,他们只是直截了当地宣称一切外境都是识的变现,因此,外境是虚幻的,是假有,也即是非有,假有的外境即是俗谛;而内识是真实的,是实有,也即是非无,实有的内识即是真谛;合而言之,即为非有非无的中道。成唯识论解释说:

“愚夫所计实我实法,都无所有,但随妄情而施设故,说之为假; 内识所变似我似法,虽有而非实我法性,然似彼现,故说为假。外境随情而施设故,非有如识,内识必依因缘生故,非无如境,由此便遮增减二执。境依内识而假立故,唯世俗有,识是假境所依事故,亦胜义有。”

(卷一,页二)

窥基在成唯识论料简中虽由此出发调和般若的空义,但仍坚持识的实有,并不以非空非有而模糊识的实有性:

“上来意说法相,虽许有空不空,舍妄证真,空有俱遣,虽真智境, 一切皆空,法相言之,有空自别。⋯⋯知于法相,应定说言,所执是空, 不得称有,妄情施设,性都无故;真俗是有,不可名空,真理缘生,体不无故。”(卷下,续藏经第一辑,第七六套,页四八七)

总之,他们对于假有的外境尽可说“非空不空”等等,而对于能够待缘而起外境(即所谓“缘起”)的内识,则决不肯闪烁其词地说“非有非无”。识的实性,作为最高的真谛而言,被认为是“绝言”的,但就其体相而言,又是可以言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