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唯识宗玄奘窥基的唯心主义世界观与烦琐的心理分析

(一)玄奘的学历和师承

印度大乘佛学可分两大派:一派是以龙树、提婆为首的空宗,一派是以无著、世亲为首的有宗。在中国,空宗的教义,即般若三论之学,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一直是占优势的;有宗的教义,即法相唯识学,则传入较晚。

传译并介绍法相唯识学的,在南方有真谛,其活动时期在梁陈二代,所译有摄大乘论、中边分别论、转识论、显识论、唯识论等,他所开创的学派, 以研究摄大乘论为主,一般称之为“摄论宗”;在北方有菩提流支、勒那摩提,其活动时期在北魏宣武帝时代,较真谛略早,所译有十地经论、深密解脱经等,他们所开创的学派以研究十地经论为主,一般称之为“地论宗”。梁陈时成实三论盛行,真谛的唯识学是被排斥的,甚至被认为“言乖治术, 有蔽国风”(续高僧传,大正藏卷五○,页四三○)。此后随着南北佛学的交流,南方的“摄论宗”和北方的“地论宗”汇合在一起,唯识学也因而传布开来。然而大肆弘扬唯识学的则是玄奘及其弟子窥基,他们所建立的学派即为法相宗(又名唯识宗或慈恩宗)。

玄奘佛学的师承关系在记载中是很明显的。据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与道宣续高僧传所载,玄奘在去印度求法之前,曾历游各地,遍访名师,其师资可考者凡十三人。

最初,玄奘在东都净土寺从景法师、严法师受学:“时寺有景法师,讲涅槃经,执卷伏膺,遂忘寝食;又学严法师摄大乘论,爱好逾剧,一闻将尽, 再览之后,无复所遗。”(大正藏卷五○,页二二一)

以后,玄奘入蜀,途中从空、景二法师受学:“经子午谷入汉川,遂逢空、景二法师,皆道场之大德,相见悲喜,停月馀,从之受学。”(同上, 页二二二)僧景是当时有名的摄论大师,续高僧传说:“僧景摄论、道振迦延,世号难加,人推精核。”(同上,页四四七)

那时,“天下饥乱,唯蜀中丰静”,许多著名的僧侣都在那里讲学。玄奘到达成都之后,又向道基、宝暹、道振(震)问学:“诸德既萃,大建法筵,于是更听基、暹摄论、毗昙及震法师迦延,敬惜寸阴,励精无怠,二三年间,究通诸部。”(同上,页二二二)续传说:“既达蜀都,即而听受阿毗昙论,一闻不忘,见称昔人。⋯⋯至于婆沙广论,杂心玄义,莫不凿穷岩穴,条疏本干。”(同上,页四四六至四四七)

接着,玄奘沿三峡东下,至荆州,“讲摄论、毗昙,自夏及冬,各得三遍。⋯⋯罢讲后,复北游,询求先德。至相州,造休法师,质问疑碍;又到赵州,谒深法师,学成实论;又入长安,止大觉寺,就岳法师,学俱舍论, 皆一遍而尽其旨。⋯⋯时长安有常、辩二大德,解究二乘,行穷三学,为上京法匠。⋯⋯自到长安,又随询采,然其所有深致,亦一拾斯尽,二德并深嗟赏。”(同上,页二二二)深即道深,休即慧休,岳即道岳,续传说:道深“体悟成实,学称包富”,慧休“偏为独讲杂心摄论,指摘纤隐,曲示纲猷,相续八月,领酬无厌”,又说:道岳“宗师俱舍,阐弘有部”(同上, 页四四七)。此外,续传又载玄奘曾受学于玄会:“匠剖涅槃,删补旧疏, 更张琴瑟。承斯令问,亲位席端,谘质迟疑,涣然祛滞。”(同上)

以上玄奘所问学的十三人,即景、严、空、慧景、道基、宝暹、道震、慧休、道深、道岳、法常、僧辩、玄会。其中道基、慧休、道岳、僧辩都出自真谛的学统。

由此可见,在国内游学时期,玄奘的佛学上承真谛绪统,不仅综习新兴的法相唯识学,而且对早已流行的毗昙、涅槃、成论之学也很有研究。但他并未满足,彦悰说:“法师既遍谒众师,备餐其说,详考其理,各擅宗涂, 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同上,页二二二)这样,他就去印度求法。

到了印度,他也是到处访求名师,所学极为广博。对小乘、大乘的佛学都一一研求。他逗留最久的是在当时的佛教中心那烂陀寺,从著名论师戒质问学,“法师在寺,听瑜伽三遍,顺正理一遍,显扬、对法各一遍,因明、声明、集量等论各二遍,中、百二论各三遍,其俱舍、婆沙、六足、阿毗昙等,以曾于迦湿弥罗诸国听讫,至此寻读决疑而已。兼学婆罗门书、印度梵书”,“如是钻研诸部及学梵书,凡经五岁”(大正藏卷五○,页二三八—

—二三九)。此外,玄奘游学较久的有三处,一处是在迦湿弥罗国,从僧称问学,听俱舍论、顺正理论、因明、声明论,“法师随其所说,领悟无遣, 研幽击节,尽其神秘。⋯⋯如是停留,首尾二年”(同上,页二三一)。一处是在钵伐多国,从二三大德问学,“法师因停二年,就学正量部根本阿毗达摩及摄正法论、教实论等”(同上,页二四四)。一处是在那烂陀寺附近的杖林山,从著名论师胜军问学,“法师就之,首末二年,学唯识决择论、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十二因缘论、庄严经论,及问瑜伽、因明等疑已。”(大藏经卷五○,页二四四)

在与印度佛学及当时著名论师的广泛接触中,玄奘主张调和空、有二宗的对立,并著会宗论。他对空宗的龙树中论、提婆百论是有深刻研究的,对于有宗的瑜珈当更为熟习,他“以为圣人立教,各随一意,不相违妨,惑者不能会通,谓为乖反,此乃失在传人,岂关于法也?⋯⋯为和会二宗,言不相违背,乃著会宗论三千颂”(同上)。这一论著和他曾在印度著的破恶见论一千六百颂,都已失佚。

玄奘回国以后备受朝廷的敬礼和优遇。他译出印度各派佛学著作一千三百多卷,其中以法相唯识学占主要部分。玄奘门下弟子极盛,传唯识学的以圆测、窥基为最有名,但二入在某些细节上的意见颇有分歧。窥基弟子有慧沼,他对圆测及其弟子道证的义解有烦琐的驳诘。

玄奘自己的著作虽没有留传下来,但他所译的成唯识论实可视为他的哲学思想的集中表现。这部成为唯识宗经典的著作,乃是综合印度十大论师(护法、德慧、安慧、亲胜、难陀、净月、火辨、胜友、胜子、智月)的著作糅译而成。窥基与此书的译成更有特殊的关系,成唯识论掌中枢要关于翻译的经过有如下一段详细的记述:

“初功之际,十译别翻,昉、尚、光、基,四人同受。润饰、执笔、检文、纂义,既为令范,务各有司。数朝之后,基求退迹。大师固问, 基殷请曰:‘自夕梦金容,晨趋白马,英髦间出,灵智肩随,闻五分以心祈,揽八蕴而遐望,虽得法门之糟粕,然失玄源之淳粹。今东出策赉, 并目击玄宗,幸复独秀万方,颖超千古,不立功于参糅,可谓失时者也。况群圣制作,各驰誉于五天,虽文具传于贝叶,而义不备于一本,情见各异,禀者无依。况时渐人浇,命促惠舛,讨支离而颇究,揽初旨而难

宣,请错综群言,以为一本,楷定真谬,权衡盛则。’久而遂许,故得此论行焉。大师理遣三贤,独授庸拙。”(大正藏卷四三,页六○八)

又成唯识论述记说:

“斯本汇聚,十释群分,今总详译,糅为一部,商榷华梵,微诠轻重,陶甄诸义之差,有叶一师之制。”(同上,页二二九)

据此,成唯识论的糅译,在“错综群言”时实已表明译者本人的主见,并依此为取舍,即所谓“陶甄诸义之差”。在这一节中,我们主要是依据成唯识论及窥基述记(均据金陵刻经处本)来简略地考察这一派教义中的哲学思想及其心理分析,我们的考察只限于几个重要的问题,对其全部教义,留待专书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