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机械世界观的接受和捍卫

玻义耳本人不是一位深刻的数学家,可是,按照这个流行的原理,他很快就察觉到,数学在对化学世界的原子论解释中具有根本的重要性。“的确, 物质或物体是自然主义者沉思的对象;但是,如果物质的一些部分对另一部分的大多数(若不是一切)作用,的确也取决于它们的局部运动从它们的大小和形状(这些是各部分物质的主要力学属性)中得到的变化,那么就很难否认某些知识在说明许多自然现象上必定不断有用,比如说这样的知识:什么形状有利于或不利于运动或静止,什么形状适合于进行穿透或抵抗穿透, 什么形状容易在运动时相互促进。”③这当然就是几何学的任务,因为它是关于大小、形状,尤其是关于运动的科学。例如,天文学是一门关于物理事物的科学,在天文学中,若没有充分的数学知识指导人们建立假说或对之进行判断,一位思想家就很容易误入歧途(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就是证据);其实在处理具有几何特性之事物的任何学科中,借助于线路和图画进行想象是相当重要的。①但是不仅如此,玻义耳在这里还表示,他完全同意伽利略和笛卡尔的数学形而上学,在结构上,整个世界似乎根本上是数学的;“自然的确在同数学家竞赛”;②数学原理和力学原理是“上帝用来书写世界的字母表”;对玻义耳来说,这基本上由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证明了的结论,那就是通过使用那些原理,事物得到了成功的说明。那些原理已经证明自己是解开密码的正确钥匙。要是玻义耳生活在伽利略之前,他没准还是一位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呢。但是这位伟大的数学物理学家所作出的那些可以在实验上证实的非凡成就,已经使他(正如对其他的经验主义者一样)产生了一个既成事实之后的转向。而且,由于上帝在创造世界时同数学家开玩笑,因此,数学原理就像逻辑公理一样必定是仅次于上帝本人、而且不依赖于启示的终极真理;③事实上必须这样来解释启示,以便使之不与那些原理发生矛盾,“因为,由于上帝能够无限地知道,并且是我们理性的作者,所以不能假设他迫使我们相信矛盾。”“我把形而上学原理和数学原理看作⋯一种超验真理, 严格地说,它们既不属于哲学又不属于神学;但是它们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获得的一切知识的普遍基础和工具。”④

这种数学自然观当然包含它的运转的机械概念。“我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实验使你明白,几乎一切种类的特性——其中大多数没有得到学界的阐明就留了下来,或者一般地把它们称为不可理解的物质形式(但我知道其实并非如此)——都可以机械地产生;所谓有形的力量,我指的就是只有靠它们的各个部分的运动、尺度、形状和设计才开始运行的东西(我把这些属性称为

③ 玻义耳,第五卷,第 540 页。

① 玻义耳,第五卷,第 539 页。他进一步评论说:“向外的感官只是灵魂的工具, 感觉可以欺骗我们判断感觉是否需要任何先决条件的正是理性的一部分,不是感觉 判断在感觉信息和经验证据的基础

上,可以和不可以得到什么结论的也还是理性的一部分。所以当有人说经验纠正理性时,那是一种不恰当的说话方式;因为正是理性靠经验提供的信息来纠正她以前作出的判断。”

② 玻义耳,第三卷,第 425 页以下。

③ 玻义耳,第三卷,第 431、429、441 页。

④ 玻义耳,第四卷,第 76 页以下;第三卷,第 20 页,34 页以下。

物质的机械属性)。”①这些部分从根本上来说可以还原到只具有基本性质的原子,尽管伽桑狄复兴了伊壁鸠鲁主义,玻义耳还是用本质上是笛卡尔的术语对之进行描述。②对于这些基本特性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运动,③因为玻义耳遵循了笛卡尔的过程概念——通过这个过程,均匀的物质实体原来就被分成它的各个部分。“我同意哲学家们迄今所允许的普遍性:只存在着一种为一切物体共有的一般物质或普遍物质,所谓这种物质,我指的是一种具有广延、可分但又不可透入的物质。但因为这种物质就其本性来说只是一个物质, 所以我们在物体那儿看到的可分性必定是以某种方式来自于别的东西,而不是来自于构成它们的这种物质,如果物质的一切部分本身永远处于静止,那么我们就看不到在物质中怎么可能会有变化,由此推出,为了鉴别成为各种各样物体的这种一般物质,在它的一些或一切想象得出的部分中,它必定具有运动;运动必定有各种倾向,物质的这一部分的运动倾向于这样,那一部分的运动倾向于那样。”①事实上,必然有一种试图把我们引向原子论,这就是通过把多样性和变化完全还原到运动而对其进行说明的试图。②

运动对基本物质进行分解,并且迫使它的各个部分以对目前现象进行说明的多种方式结合起来,现在,如果不把这种运动注入自然界,就不可能产生我们眼中的自然界。然而(出于后面会出现的理由)玻义耳却热衷于强调勿需使这样的物质运动起来,也就是说,运动不是物质的一个固有性质。在这点上,莫尔的绝对空间概念帮助他解决了难题。他指出,“静止的物体如同运动的物体一样是真正的物体,因此运动不是物质的本质。”③“物质的本质似乎主要在于广延。”④玻义耳不很确信仅从广延是否能推出不可透入性;

①如果不把运动包含在物质的本质特性中,那么可以从广延推出的形状和大小

也不例外,但是玻义耳的要点是强调物质绝不自己运动,就运动来说,物质有赖于某种不是物质的东西。玻义耳批评了笛卡尔,因为他似乎使物质不依赖于上帝。按照笛卡尔的原理,上帝无法取消广延或运动定律。②

那么,一切自然现象无例外地都要从物质之中来说明,③物质在它的那些

① 玻义耳,第三卷,第 429 页。

② 玻义耳,第六卷,第 711 页以下。

③ 玻义耳,第三卷,第 13 页。

① 玻义耳,第三卷,第 292 页。“有一些特性,如尺度、形状、运动和静止,要被算在可以更方便地称之为各部分物质的基本方式的特性中,因为从这些简单属性或原始属性中,可以引出一切特性。”

② 遵从伽利略,玻义耳也把它们称为绝对特性;这就是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把它们从物体中分开。第三卷,第 22 页。

③ 玻义耳,第三卷,第 15 页。

④ 玻义耳,第三卷,第 16 页:“由此推出,物质实际上必定可以分成部分,由于物质的各个部分是各种确定的运动的真正结果,所以它们必定具有两个属性:大小或尺度,形状或形态。由于经验向我们表明,物质经常分割成为感觉不到的微粒或粒子,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说,这种普遍物质既具有最大的块体也具有最微小的片断,每个都有它自己特有的体积和形状。 不管是不是可以很方便地把这些偶然的东西称为物体的样态(moods)或基本属性,但都可以把它们与那些同属于物体的不太简单的特性(如颜色、气味和味道)区分开来。但我现在不考虑这些东西。”也参见第 29~35 页。

① 玻义耳,第五卷,第 242 页。

② 玻义耳,第二卷,第 42 页。

③ 玻义耳,第四卷,第 198 页以下。

无法察觉其大小的部分中进行各种运动。玻义耳不像笛卡尔或霍布斯那样已经抓住了伽利略的这一远见——要以严格的数学术语来表示运动;当他转而说到详细的理论问题时,他的目的只是要表明,按照交换和结合原理,在体积、形状和运动上的少量基本差别,在它们的各种可能的结合中,怎么能够产生几乎具有无限多样性的现象。④玻义耳以各种方式证明基本的同质的物质在局部运动的影响下,怎样分解成为具有一定的大小和形状、一些静止一些运动的片断;从这些考虑中能够推出七个其他范畴,如位置、秩序、组织等等,它们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充分的字母表,从中就可以构造出自然之书。唯恐这还不够,他指出,局部运动本身也是一个具有无限多样性的要素。“同样,运动似乎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元素,尤其是在简单的物体中,但是甚至在那些物体中,它的形式和花样就很多;因为它可以比较迅速或比较缓慢,可以有无限多种程度的多样性;它可以是简单的或复杂的,均匀的或不均匀的, 超过或追赶得更迅速。物体可以沿直线运动,或者作环形运动,或者沿某个别的曲线运动⋯物体也可以起伏运动⋯或者绕其中间部分旋转,等等。”⑤ 玻义耳当然相信他在空气静力学和流体静力学方面的实验极好地证实了关于形式和性质之起源的力学概念。

指出这一点是有趣的:到玻义耳的时代为止,新的几何学形而上学在理性思潮中已变得如此确定,以致于已经有人开始初步尝试把一些新的意义赋予一些传统的形而上学术语,目的在于使它们更好地符合时代的语言,例如, 他提出用“形式”这个术语来意指“对于构成某个特定类型的物体来说是必要的力学属性”(而不是意指经院哲学的本质属性)。⑥他也想把“自然”这个词从古代和中世纪的讨论使之充当的那种变化多端、含糊不定的用法中挽救出来,并按照这个新的二元论来定义它——它既不是实体的集成,又不是数不清的力量的神秘行使者,它是一个力学定律系统;也就是说,它是与理性灵魂和非物质的精神不同的物质和运动的世界。①玻义耳强烈反对莫尔的天使和“自然精神”(或向一定目的运动的附属的精神存在)的学说,反对以此来说明凝聚力、吸引力、重力等这样的吸引现象。②他完全相信这些现象以及其他定性现象能够在微粒的或力学的基础上得到说明,虽然他没有去解决这些问题。

④ 玻义耳,第四卷,第 43 页以下。

⑤ 玻义耳,第四卷,第 70 页以下,尤其是第 77 页以下。

⑥ 玻义耳,第三卷,第 297 页以下。“我提出了关于特性起源的[微粒]学说,作为反对这个学说的理由而提出的重大困难是: 难以相信,我们实际上发现的物体的如此之多的特性竟然是从数目如此之少(比如说两个)、象物质和局部运动一样如此简单的元素中产生出来的;而局部运动只是亚里士多德及其追随者们推断出来的六种运动之一 至于物质,它是一个均匀自然的一切,在我们看来,它只有由局部运动的结果来多样化。”

① 玻义耳,第三卷,第 299 页。

② 玻义耳,第三卷,第 2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