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灵和身体的问题

但是笛卡尔的回答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怎样说明这些不一样的实体的关联。如果这两个实体中的每个都绝对独立于另一个而存在,那么具有广延的事物的运动是如何产生没有广延的感觉的呢?无广延的心灵的明确概念或范畴对物体实体(res extensa)有效,这是怎么回事呢?没有广延的东西怎么能够知道一个具有广延的宇宙,又怎么在这个宇宙中达到其目的呢?笛卡尔对这些困难的最少异议的回答与伽利略对一个相似(虽然没有很明确地表述)问题的回答是一样的,即求助于上帝。上帝已经创造了这个物质世界, 他使得由心灵直观到的纯数学概念永远适用于这个世界。这也就是后来的笛卡尔主义者试图以令人满意的、一致的形式提出的回答。可是,对上帝的诉诸已经开始在具有科学头脑的人中丧失社会地位;这场新运动的实证主义首先是一个独立宣言,它宣称脱离神学,尤其是脱离终极因果性,因为它们似乎有碍于回答科学问题,从而使真正的科学变得不可能。神学是对终极原因

(why)的回答,不是对世界中的现存过程(how)的回答,在这场新运动的这一特点上,笛卡尔始终是一位权威人物。他已经明确声称我们不可能知道上帝的目的。①因此除了在他的那些具有形而上学头脑的追随者那儿外,这个回答几乎没有份量,可是那些人的影响却脱离了时代主流。在一些段落中他似乎对这些势不可挡的困难提出了一个比较直接的、科学的回答,尤其是当这些困难被像霍布斯这样一位朝气蓬勃的思想家用作资本时,这些段落被证明极有意义,在这些段落中,笛卡尔似乎教导说,二元论的这两个实体之间的明显关系毕竟意味着心灵的真实定位(localization),可是,如此不愿意让心灵享有的这个地位却极其贫乏,它绝不超越与之相结合的身体的一个随时变化的部分,这个思想对以后的整个科学和哲学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笛卡尔从未断然否认导致他那直率的二元论的主要哲学研究方法。要把一切非几何的性质从物质实体中剪除,把它们放到心灵中来。他在一些话中断言,心灵“与广延没有关系,也与尺度无关。”①我们无法”设想它所占据的空间”;可是,在一些有影响的段落中,心灵“实际上与整个身体相连接,我们不能说它存在于它的任何一个部分之中,而把其他部分排除在外”; 我们可以证明它在松果腺中更具体地“行使它的功能”,“从那里它通过动物的灵魂、神经、甚至血液从身体的其余部分传播出来。”可是,理智之士并不受这种形而上学思想的支配,他们正与科学潮流保持一致,他们不可能富有同情心地认识到一个不依赖于广延世界的非空间实体的概念,究其原因,部分是因为想象力很难表达这种实体,部分是因为其中牵涉到的明显困难,部分是因为霍布斯的有力影响,于是,他们共同地转而认为,心灵是某种在身体中定位并且完全限制在身体中的东西。面对这个新时代的伟大哲学家(即笛卡尔)竭力主张的陈述,有人会对他们的看法表示疑惑吗?笛卡尔的意思是说,通过大脑的某个部分,一个没有广延的实体会与广延王国发生有效联系。在这点上,他的努力对实证科学思潮的最后结果是,心灵存在于脑室之中。除了“第一物质”的模糊性之外,物质宇宙被认为完全是几何的,

① 《原理》,第三部分,原理 2。

① 《灵魂的激情》,文章 30,31(《哲学著作》,第一卷,第 345 页以下)。在他晚期的著作中,笛卡尔在语言的使用上更加谨慎,参见《作品》(库辛编),第十卷,第 96 页以下。

它在整个空间中无限延展,为了保持它的继续的、独立的存在,它不需要什么东西,心灵的宇宙(包括不可在数学上加以还原的一切经验特性)则被描绘为锁在混乱的、骗人的感觉媒介之后的东西,它游离于那个独立的广延王国之外,处于人体之内的一系列地位低微、无足轻重的位置之中。这个位置在古代一般被赋予“灵魂”,但根本不是赋予“心灵”,这点只有对感觉主义学派的哲学家才是例外,因为他们并没有在“灵魂”和“心灵”之间进行本质的区分。

当然,知识问题不是由对笛卡尔见解的这个解释来解决的,但它得到了惊人的强调。这样一个心灵怎么能够知道关于这样一个世界的东西呢?目前我们暂时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立即要研究的这些人要么没有看到这个重大问题,要么以一种轻率的目的论回答来回避它。可是,请注意,在这个关于人及其在宇宙中的地位的观点与中世纪传统的观点之间,有一个巨大对比。经院派的科学家看待这个世界,好像它是一个友善的充满人性的世界。它在范围上是有限的。它被创造出来服从人的需要。它直接呈现于人的心灵的理性能力,因而完全可以为人清晰地理解;在根本上,它是由人的直接经验中的那些最生动强烈的特性构成的,而且可以通过这些特性得到理解,这些特性包括颜色、声音、美、欢乐、热、冷、芬芳,以及那些适应于目的和理想的特性。现在世界变成了一部无限的、一成不变的数学机器。不仅人丧失了他在宇宙目的论中的崇高地位,而且对于经院派学者来说,构成物理世界之本质的一切东西,那些使世界活泼可爱、富有精神的东西,都被聚集起来, 塞进这些动荡、渺小、临时的位置之中,我们把这些位置称为人的神经系统和循环系统。人们往往对二元论的这些形而上学的建设性特点视而不见。这就是在富有理性的欧洲人所持有的世界观上的一个不可估量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