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类知识的悲观主义观点——实证主义

这里我们仍然碰到了玻义耳哲学中最有趣、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特点—

—他的认识论,因为他开始看到了在这个见解中涉及到的人类知识理论存在的一些困难。的确,虽然他求助于宗教来帮助自己克服最终的困难(因此效法新科学的其他拥护者作出的榜样),但他的陈述与牛顿的过于相似,因此值得引起仔细的关注。那个时代的形而上学含有一个普遍概念,即认为灵魂位居于身体之中,在那里受到到达感官的主要运动的影响,并且把这种影响传播到它在大脑中的处所。当我们考察这种形而上学时,我们可能会问,对于那个从不与灵魂相接触的真实的、有形的外在世界来说,关于它的任何确定的知识是可能的吗?灵魂怎么可能建立起一个有序的思想体系,而这个思想体系又确实表达了一个它永远无法接近的世界呢?实际上,我们怎么知道存在着这样的世界呢?但是,人们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在那种势不可挡的力量中感受到这个困难;洛克在他的《人类理解论》中发现他自己已牢牢地抓住那个困难,但甚至他也没能看到其见解的那个必然是怀疑论的推理。伽利略和吉尔伯特已隐约感到,这个新的形而上学意味着一个相当贫乏的人类知识王国,古代人不是没有了解到某些感觉学说涉及到的关于知识的根本困难。但是玻义耳现在在这门新心理学的基础上相当质朴天真地提出了怀疑,他迅速抛弃了笛卡尔二元论的那种比较一致的形式,转而支持从霍布斯那儿得到的一些重要原理,注意到这一点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至关重要;按照他的描绘,灵魂是完全关闭在大脑之中的。“我们仍然处于终有一死的状态,如果这是人性的一个必然缺陷,那么,由于灵魂被限制到身体的那个黑暗的囚笼中,所以它只能⋯获得暗淡的知识;我们本来应该具有基督教给予我们的如此之多的崇高价值,因为以此为手段,⋯我们的官能便得到了提升和扩展。”①知识的这种暗淡和贫瘠,本来在一个像我们的世界那样构成的世界中,是我们意想之中的事;“有人说,人的知性的可理解性对于一个东西的真理或存在来说应该是必要的,正如人眼的可见性对于一个原子,一个空气微粒或者一块磁石的磁素等的存在是必要的一样,可是,我看这种说法没有什么必然性。”②从整个发展来看这些陈述,它们看来是多么自然啊!人的心灵已经与一个广大的存在王国发生接触,那个王国对它来说似乎无比真实,可是,按照当时的形而上学景象,它自己的存在和知识在那个王国中倒似乎格外有限、格外次要,而且与那个王国毫不相关。然而,玻义耳在这方面的评论却相当简单。他注意到我们对天体和地球内部所知甚少;我们的经验和研究只涉及到“地壳或地表”,①而那只是一“小部分(虽然不说是可鄙的一小分)。”我们的知识“只局限于一个物理点的表面部分的一小份。”所有这一切对玻义耳的教训是,绝不要因为事物超越了我们的智力而对

之加以拒斥,应该转过来问问这是否是因为我们的能力太有限而把握不住事物。这一点对科学和宗教都同样适用,但尤其是适用于后者。

主要是在这种心情下,玻义耳在其思维中偏爱我们已在伽利略那儿指出的科学概念,这个科学概念在后来称之为实证主义。实证主义精神的一些重

① 玻义耳,第四卷,第 454 页。

② 玻义耳,第四卷,第 43 页以下。

① 玻义耳,第四卷,第 43 页,参见洛克《人类理解论》,Ⅱ,1117。洛克对玻义耳和牛顿都很熟悉。

要特点可以在哈维那儿找到,②现在玻义耳把它与整个哲学状况联系起来。由于与存在的总体相比,人类知识的领域是如此狭小,因此试图设计庞大体系便显得荒唐可笑;先有一点儿知识,虽然它总是不完备的、零散的,但由于它建立在实验的基础上,所以它是确定的,然后再逐渐发展这点知识,这胜于从一开始就去构造庞大的、思辨的宇宙假说。①在他的大部分工作中,玻义耳都有意避免那些顽固不化的关于现象的理论,自己满足于收集事实、提供建议,而这些事实和建议可能会为建立某些未来的“可靠的、综合性的假说” 打下基础。②他严厉批评了人的心灵的急功近利,因为在通过仔细的观察实验确信其知识是真实的之前,它就想知道很多。③“我根本不谴责那些勤学好问的才子们的实践,他们不厌其烦地向我们阐明甚至是最深奥的自然现象。⋯ 当他们的努力成功时,我钦佩他们,甚至当他们只是在不断尝试时,我也称赞他们,⋯但迄今为止(虽然不总是这样),我还很少发现,一会儿令我荣幸的东西(因为它们相当符合据以确立起概念的观察)不久之后就会由于进一步的或新的实验而变成耻辱。”④在有些地方,他认为这些意见是“发展实验研究的障碍。”⑤除了这些地方之外,就不要驳倒这些意见,除非他相信他“能够提出反对它们的实验异议”,因此,玻义耳主要是想在这门新科学中获得一个由他的同时代人作出的对确定的实验标准的完整认识。“因为与任何一派自然主义者交战或者反对他们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坦率地请你在意见与实验相符,或者与由此推出的清晰理由相符时信奉或者反驳它们。” 勿需在科学进一步推进之前就来解决困难问题,如连续统的构成问题;“因为如果没有如此之多的梦靥一般的争论,自然中仍然有许多有待发现或完成的东西。”①

的确,不去抓住一个顽固的关于现象的信念体系,科学也能获得一系列比较重要的事实和对假说的试验性考虑;而且,在符合我们的一般方法和标准(例如原子论、经验主义,等等)的前提下,一些可能的假说往往表明自己就是所观察到的事实的原因,或者揭示了这些原因。在这些情形中,不可能正面断言哪个假说绝对是真的,因此其他假说都是假的。②因此,科学在其说明中必定经常满足于或然论;从人类理性的立场来看,各个假说在真理的价值和或然性上各有不同,无法绝对地对它们进行判断。“因为一个假说的用处⋯是不错过自然律或其他现象而对后果或特定现象的原因提出一个可理解的说明;粒子数目越多,类型越多样化,而且如果由它们构成的一些现象可以由一个指定假说来说明,另一些现象符合这个假说,或至少不偏离它, 那么这个假说的价值就越大,它就越可能是真的。”③支持这种试验性态度的第三个理由是,对玻义耳来说,时间本身就不允许在任何特定时期构造一个

② 玻义耳,第四卷,第 450 页;也参见第六卷,第 694 页以下。

① 玻义耳,第四卷,第 50 页。

② 哈维(埃弗雷曼编辑),第 16 页以下。

③ 玻义耳,第一卷,第 299 页以下。

④ 玻义耳,第一卷,第 695 页;也参见第一卷,第 662 页以下。

⑤ 玻义耳,第四卷,第 460 页。

① 玻义耳,第一卷,第 307 页;也参见第四卷,第 235 页以下。

② 玻义耳,第一卷,第 311 页以下。

③ 玻义耳,第四卷,第 43 页。

完备的真理体系。很多东西都在不断发生,不管我们是多么细心地形成和证实我们目前的假说,我们也无法保证那些东西都符合这些假说。④

玻义耳用一段话来总结他在这些论题上的见解,这段话几乎可以全部引用:①

“确实⋯如果能够说服人们留心自然哲学的进展胜于留心他们自己声誉的上涨,那么,我认为,要使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并非易事,即:他们能够给与人类的最大一份贡献,就是使自己勤奋地进行实验和收集观察资料,而不急于建立原理和公理,并且相信在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要被阐明的自然现象的十分之一之前,就想去建立能够阐明这一切现象的理论并不容易。并非我不允许使用对实验进行推理,或者尽可能早地努力辨别事物的联合、差异和趋势:因为对理性运用的这种绝对悬搁格外令人讨厌(如果说不是不可能的)⋯在生理学中,为了阐明这个那个的困难,允许知性作出一个假说,这对真理的发现有时是有益的,因为通过考察现象能不能由那个假说来解决,或在多大程度上解决,知性甚至可以受到它本身的错误的教育。因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已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真理更容易从错误中而不是从混乱中突现出来。至于体系, 我希望人们首先要克制自己不要去建立任何理论,直到他们已经考虑了大量实验,这些实验与要根据它们建立起来的理论的可理解性是相称的(虽然不一定是完全该做的,例如那些可以向他们提供要由理论来说明的一切现象的实验)。其次,我希望人们把这种超结构看作只是临时的;虽然人们会认为,与其他东西相比,它们不是不完美的,或者,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它们是我们具有的最好的东西,但是,决不要暗地里认为它仍是绝对完美的,不可能再加以修改。”

④ 玻义耳,第二卷,第 45 页。

① 玻义耳,第四卷,第 23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