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对第二性质的实在性的强调——人的概念

玻义耳与笛卡尔的许多一致之处往往表现在上述引文中;当他转而来处理人在世界中的地位和感觉机制时,正如我们料想的那样,正是笛卡尔的二元论为他提供了主要的思想背景,但其中也有一个重大差异,这个差异是在他对定性说明和目的论说明的相当温和的处理中表现出来的。伽利略和笛卡尔渴望于把人从数学的自然界中流放出去,使之成为一个第二性的、非实在的王国,笛卡尔确实想维护思想实体的独立性,但是他的工作的完整影响, 就像伽利略的影响一样,是使人的地位和重要性变得似乎更贫乏、更次要、更有依赖性。真实世界是广延和运动的数学-力学王国,人只是一个次要的附属物,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这个观点已经渗透到那个时代的思想中。霍布斯那十分出色的唯物主义使之如虎添翼,思想家们在为数学原理对自然的征服吸引住时,却忘记了获得这个知识,赢得这场胜利的存在物就其那非凡的成就来说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面对在自然之外来理解人,并贬低其重要性的这股看似不可抗拒的趋势,玻义耳渴望积极地重申人在宇宙中的事实地位和他作为上帝之子的独特尊严。因此第一性质并不比第二性质更真实;由于具有感官的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因而一切特性都一样真实。的确, “如果除了这样一个物体,比如说一块金属或一块石头之外,我们竟然设想把宇宙中的一切其余事物都歼灭掉,那么,很难表明在宇宙中除了物质和我们已经命名的事件[第一性质]之外,在物理上还存在着什么东西⋯可是现在我们要考虑到,在世界中事实上还存在着某些我们称之为人的有感觉能力的理性存在物;人体有几个外在的部分,如眼、耳等等,每个部分都有一个独特的组织结构,因此它能够从它周围的物体中得到感觉印象,为此我们把它称为一个感官;我说,我们必须认为这些感官可以仿照几种方式受到外在于它们的物体的形态、形状、运动和组织结构的影响,一些外在的物体适合于影响眼睛,一些适合于影响耳朵,另一些适合于影响鼻子,等等。人的心灵由于与身体相连接,所以它能够感觉到物体对感官的作用,并给予它们以名称,称之为光、颜色、声音、气味等等。”④心灵很容易认为这些可感特性实际上存在于事物本身之中,“但事实上,在这些可能特性被赋予的物体中, 除了构成它的粒子的大小、形状、运动或静止,以及它们所构成的整体的组织之外,没有什么真实的、物理的东西。”玻义耳在这个问题上有时挺糊涂。在一段文章 中,他倾向于同意亚里士多德主义者,认为“它们[可感特性] 有一个与我们无关的绝对存在;因为,虽然世界上没有人或其他动物,但雪仍然是白的,一块灼烧的煤仍然是热的⋯正如虽然把世界上的人和有感觉能力的存在物都消灭掉,这块煤不仅仍然是热的,当有人摸它时还会被烧伤, 而且它也会烧化蜡一样。”当然,这几乎证明不了这块煤是热的,他对此问题的一般解决是很保守的;作为“构成物体的微粒的一个倾向,”第二性质只存在于物体本身之中,“在物体真的适合于一个动物的感觉的情况下,它就会产生具有另一组织结构的物体不会产生的可感特性,好像要是没有动物,就没有疼痛之类的东西似的,但是一根针由于它的形状,在对着人的手指移动的情形中就适合于引起疼痛⋯”可是,由于世界上存在着人和动物, 所以事物中的这种“倾向”或“合适性”就像它本身具有的特性一样真实。

④ 玻义耳,第三卷,第 15 页。

“简单地说,如果我们想象我们周围的任何两个物体(比如说一块石头和一块金属)与宇宙中的任何其他物体毫无关系,那么就很难设想,除了通过局部运动之外,一个物体怎么作用于另一个物体;或者,通过运动,它使另一个物体的各个部分发生运动,因而在它们之中产生结构、位置或其他力学属性的变化,很难设想除此之外它怎样还能产生什么别的东西。把这个(被动的)物体放置在世界上的其他物体之中,然后使它对动物的那些最奇特的感官发生作用,虽然它因此会显示出许多不同的感觉得到的现象,可是,这些被我们视为不同特性的现象只是物质的那些经常提到的一般属性的结果。”玻义耳想必已经感觉到,有必要着重指出“在世界中事实上存在着某些

我们称之为人的有感觉能力的理性存在物”,⑤这是对他那个时代的科学精神的一个高度重要的评注。在玻义耳本人那儿,这种强调主要不是由于这个信念——力学科学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必然意味着要在世界中为它的创造者保留一个重要地位;而是由于他的宗教兴趣,①由于这一断言——人始终比自然更值得上帝宠爱。“不管物质具有多大的广延,也不管它是多么奇特地形成的, 它毕竟只是一种粗俗之物,它只能具有局部运动,只能具有它对其他物体或对人脑的影响和结果,它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或至少任何理智的知觉,它不可能有真正的爱和恨;我把理性灵魂看作是非物质的、永恒的存在物,这个存在物怀有其神的制作者的偶像,它被赋予一个宽敞博大的才智,它有一个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强加的意志,在我这样来考虑它时,我把人的灵魂看作是比这整个有形的世界还要高贵,还要有价值的存在物。”①与时尚相反,中世纪目的论的那种等级结构特点在玻义耳这里又再次得到肯定。

可是,人——这个感觉特性的奇特领悟者,这个具有爱和恨,具有一颗理性灵魂的存在物——又是什么呢?在这里,玻义耳的观点完全是笛卡尔式的。人体,作为肉体,就像自然中的其余部分一样是机械的;人是“被赋予意志的发动机。”②在其他地方,这个无形的部分被表征为“非物质的形式,”

③或者,如上所述,更经常地被表征为“理性灵魂”。他完全拒斥了莫尔的精

神的广延性学说;灵魂不仅是不可分的,而且也是无广延的,①玻义耳认为, 由于灵魂有理性,所以它必定是非物质的、永恒的。而且,他也抛弃了精神作为一种稀薄蒸汽或气息的流行概念,因为他认为这些术语会引起混乱。“当我说精神是无形实体时⋯如果有人回答说,当他听见无形实体这个词,他便会想象出某个空荡荡的或者非常稀薄、精巧、透明的物体,那么我将答复说, 这是来自于他使自己产生的一种邪恶习惯,即只要他一设想任何东西,虽然这个东西本质上不能在想象中用任何形象来表示,他还是要去想象某个东西,⋯因为每当我们去设想事物时,想象力的使用便成为一个如此顽固的障碍,它阻止心灵在要求纯粹理解的情形中自由地活动,对于那些超出或挫败我们想象力的东西,要习惯于不要对它们感到吃惊或恐惧,相反,要逐渐训练心灵去考虑那些超越想象力但又可以用理性来论证的概念,这是非常有用

⑤ 玻义耳,第四卷,第 167 页。

① 玻义耳,第三卷,第 22 页以下,第 35 页。

① 玻义耳,第三卷,第 36 页。

② 参见第四卷,第 171 页;第五卷,第 517 页。

③ 玻义耳,第四卷,第 19 页以下。

① 玻义耳,第五卷,第 143 页。

的(虽然不是必然的)。”②

这一切听起来太具有笛卡尔韵味了,当玻义耳转而详细描述感觉过程时,他是当时已被通俗化的笛卡尔心理学的一位很正统的追随者。务请注意他对事实的描绘:灵魂是某种没有广延的东西;③同时它居于松果腺中,外部物体对感官的印象是随着神经纤维的运动被带到那儿的,“在那里,由于灵魂与身体的⋯密切联系,这些不同的运动为寓居于此的灵魂所察觉,变成感觉。”玻义耳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观念为了进一步的使用而存贮在大脑的一个小部分中。④他还没有摆脱霍布斯对笛卡尔的修正。可是,他指出, 有形之物与无形实体的接合涉及到一些困难,他对具体的感觉实际上不是由这个理论来说明的事实特别感兴趣。“因为我要问,当我看一台正在转动的钟时,松果腺中的这样一个运动或印象为什么在心灵中产生一种特定的知觉

——看而不是听?而同时来自于同一个钟的另一个运动为什么产生一种相当不同的知觉——我们称之为声音而不是视觉?除了回答说,人性的制作者乐意使它这样外,还能回答什么呢?”⑤他指出,在这些问题上,我们并不比那些用神秘性质来进行说明的经院学者处于更好的境况。

② 玻义耳,第三卷,第 40 页。

③ 玻义耳,第五卷,第 416 页。

④ 玻义耳,第六卷,第 688 页,也参见第 796 页。

⑤ 玻义耳,第四卷,第 4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