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情结

弗洛依德自己就运用这种无意识语言学去研究文学,作出了创造性尝试。他相信,文学就是作家的“白日梦”。“一篇创造性作品象一场白日梦一样,是童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和代替物。”如果说梦是被压抑的欲望的代替性满足,那么,文学正是如此。例如神话,“象神话这样的东西就是所有民族充满愿望的幻想,人类年轻时期的世俗梦想的歪曲了之后留下的痕迹”。“歪曲”,也就是“化装”。作家创作的奥秘就在于,使内心的白日梦想获得化装(改变、歪曲、伪装等),并被赋予美的形式,使读者得到快乐。“向我们提供这种快乐是为了有可能从更深的精神源泉中释放出更大的快乐。⋯⋯⋯一个作家提供给我们的所有美的快乐都具有这种“直观快乐’ 的性质,富有想象力的作品给予我们的实际享受来自我们精神紧张的解除。”

同理,文学研究也就是意味着对化了装的梦进行语言学阐释。文学作品被创造出来,直接地向我们呈现的是“显意”。文学研究者的任务,就是透过“显意”结构而发现化装了的“隐意”。这里,我们仅仅简要介绍弗洛依德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研究。

“俄狄浦斯情结”,又译恋母情结,以神话人物俄狄浦斯命名,指人的内心深层隐藏的对异性双亲的爱恋与占有欲望,如子恋母或女恋父。弗洛依德认为,这种情结是自古而来、与生俱来的。而文学作品往往是这种俄狄浦斯情结的化装的产物。

弗洛依德分析了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及俄狄浦斯神话。这个故事我们已在本书第二章复述过。悲剧的情节是围绕揭露忒拜城的瘟疫的凶手展开的。它一步步揭示出:俄狄浦斯是弑父娶母并给人民带来灾祸的罪魁。在显意层次上,这部悲剧的意义在于展示“神明的绝对意志与人类在灾难前徒劳无力间的冲突”。但在弗洛依德看来,这一显意不过是更深的隐意的化装而已。而在隐意层次上,“希腊悲剧的效果并不在于命运和人的意志间的冲突,而是在于用来揭示这个冲突的材料和特殊性质”,

弗 洛依德:《创作家与白日梦》,知识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36—37 页。

这就是说,在于梦的无意识语言性这一特殊性质上。“俄狄浦斯王的弑父娶母不过是一种愿望的满足—我们童年愿望的满足”。这部悲剧之所以能激动古人乃至今人,正在于:俄狄浦斯的命运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命运,观看悲剧,正能使我们童年就有的弑父娶母愿望获得替代性满足。“当诗人通过自己的探究而揭示了俄狄浦斯的罪恶时,他就迫使我们注意到多们自己的内在自我,那里,同样的冲动仍旧存在,只是它们受着压抑”。弗这样,弗洛依德就“发现”了有关俄狄浦斯的传说和悲剧的隐意:“俄狄浦斯的传说以远古时代人们的梦材料为来源,它的内容是儿童与父母的关系因首次儿童性冲动所发生的痛苦紊乱”。弗总之,这一悲剧的隐意正是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用同样的方法也可以分析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它同样是俄狄浦斯

情结的化装形式。只不过,同一素材的艺术处理方式不同。“在《俄狄浦斯王》中,儿童基本的幻想愿望都象梦中一样暴露无遗和完全实现了,而在《哈姆雷特》中,它仍旧压抑着”。同哈姆雷特在完成复仇使命时为何延宕?剧本并没有予以明确解释。弗洛依德把哈姆雷特的延宕本身视为这部悲剧的显意,力求挖掘出它隐藏着的隐意—俄狄浦斯情结。哈姆雷特之所以延宕,正是由于:他的复仇对象杀其父王、篡其王位、夺其母后,等于实现了哈姆雷特本人童年时的被压抑的欲望。因此,良心告诉他,他与这必须去惩罚的谋杀者相差无几,从而仇恨被深深的自责和良心的疑虑所取代。

弗洛依德的俄狄浦斯情结研究,是心理分析诗学的一个经典范例,即是无意识语言学在文学研究中的一次创造性尝试。它表明:一个文学作品的显意是既定的,但它的隐意却可以有多种。而无意识欲望则是最为深厚的一种。“每部真正的文学作品必定产生于诗人心灵中的不只一个动机和不只一个冲动,并且必须容许有多种解释。这里,我只试图解释出在富于创造力的诗人的心灵中最深一层的动机。”同。这种把义学作品同人的深层无意识欲望相联系的阐释方法,可以为文学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但是,不应把俄狄浦斯情结在文学中的作用强调到如此根本的程度上。在我们看来,文学中的根本隐意,应当到具体的历史情境—文化语境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