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分析学、语言和文学
自 1900 年弗洛依德以《梦的释义》创立心理分析学以来,这门新的显学就总是被视为关于梦或无意识的学问。它在最初几十年间对艺术、哲学和诗学的影响似也加强了这一认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众多结构语言学家和诗学家如列维—斯特劳斯、巴尔特、阿尔都塞、福柯等的发掘与引伸, 尤其是由于拉康的独特发展,人们才逐渐意识到,不是“梦”或“无意识”, 而是“语言”才是心理分析学的最重要“记录”布。同理,心理分析学对文学研究的主要影响与其说在于“梦”或“无意识”的性欲根源的揭示,不如说在于“梦”或“无意识”的语言性及其文化功能的发现。正如法国学者克莱芒所说,“弗洛依德发现的实质”在于“语言在文化中的功用”克。这样,心理分析学实际上可以被视为无意识语言学。
从起源上看,心理分析学与专门的语言学并无太多瓜葛,这一点不同于结构主义。它与语言相关,主要在于它本身的语言性和对拟语言结构的追寻。
首先,心理分析学本身是一种讲述疗法,这种讲述正是语言性的。它依赖于病人与医生的对话,病人说梦,医生则根据病人的叙述阐释梦。这种阐释要以语言过程为中心,颇类似于诗学阐释:即都是凭借“本文”(text) 而展开的对话活动。病人与叙述人或抒情人,医生与批评家的角色极相似。批评家面对一篇本文,正如医生面对病人的叙述一样,都要求以语词去阐释已有语词(如双关语、口误、含混词等),这等于形成新的语言构造,或关于语言的语言。弗洛依德自己有段话讲得很明白:
心理分析家⋯⋯必须从那些事情留下的痕迹中去猜测被遗忘的部分,或更确切地说,他必须把它构造出来。他把自己的构造告诉患者的方式、目的和解释内容,就让心理分析工作的两个部分,即他自己的贡献和患者的贡献之间产生了联系。转
对弗洛依德来说,患者的自述往往是不连贯的和片断性的。而心理分析家的语言阐释—语言构造正是要赋予它一种清晰的秩序。
其次,作为心理分析学的对象,“梦”往往伴随语言过程。人们做梦, 但并不单纯梦见视觉意象,而总是“梦见”语词,正是后者往往以“化装” 的形式暂时隐藏起人的无意识活动。
语言措词的整个排列都用以服务于梦工作的目的。词语在梦形成中所起的作用并不会让我们惊异。一个词作为若干意念的联结点,仿佛注定具有一种歧义,神经症(强迫观念、恐怖症)也趁机利用这些词象梦
布 洛克曼:《结构主义》,商务印书馆,1980 年版,第 109 页。
克 莱芒等:《马克思主义对心理分析学说的批评》,商务印书馆,1985 年版,第 2 页。
转 引自布洛克曼:《结构主义》,商务印书馆 1980 年版,108 页。
中一般热切地去达到凝结和化装的目的。弗
因此,梦的过程是与语言过程难以分开的,心理分析学的工作就必然带有语言阐释或“破译”的特征,这同样与诗学的工作相类似。
最后,也许最为重要的是,梦不仅伴随或包含语言活动,而且本身作为“拟语言”(quasilanguage),有自己的语言结构和语法。而心理分析学所全力探测的,事实上正是梦的语言结构和语法。
这三方面共同透露出一个信息;心理分析学是一种无意识语言的语言阐释方式,在这个意义上,它有理由被认为是无意识语言学。
文学作为弗洛依德所谓“白日梦”,自然进入心理分析学的语言阐释视野。心理分析学之包含诗学,也由此而来。弗洛依德本人就亲自解析过俄狄浦斯、摩西神话,哈姆雷特的延宕,易卜生的《罗斯莫庄》,歌德自传,《卡拉玛佐夫兄弟》等,留下了经典性阐释本文,为文学创作与研究开辟出前所未有的新领域、新前景。霍夫曼写道:
梦建立在化装梦想这一必要性之上,有自己的语言和语法。正是这一给诗人和小说家留下深刻印象并使他们如此感兴趣的表现领域,为在小说中表现无意识状态开辟了新的前景,而且总的说来,可作为某些诗歌和美学理论的基础。这些表明,心理分析学在追寻“梦语”的过程中,
同作为“白日梦”的文学走到了一起,并为文学理论(诗学)提供了新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