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存在与诗的同一
在海德格尔那里,语言、存在与诗这三者其实是同一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只能在语言中呈现。语言是什么?语言是诗。“语言的本质必得通过诗的本质来理解”。诗的本质又如何呢?“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 诗的本质就必得通过语言的本质去理解”。这显然形成语言、存在和诗三者的互释的循环。
存在只能在语言中呈现,其理由已如上述。那么,为什么又说语言是诗和诗是语言呢?海德格尔主张,语言的本质在于“诗”。这里的“诗”不能在一般文学体裁划分的意义上去理解,而应视为使人的原初存在呈现的途径:“语言本身在根本意义上是诗。⋯⋯诗在语言中产生,因为语言保存了诗意的原初本性”。《在海德格尔心目中,“诗”本是“历史的人的原初语言,”它作为“特别的讲述”而对存在作“首次命名”,所以,诗的本质原初地包含语言的本质,和存在的本质。而另一方面,从“语言”角度看,“原始的语言就是诗,在诗中神思存在”《。所以语言的本质又原初地包含诗及存在的本质。这样,语言与诗就在作为存在的原初本性的呈现上达到了同一。
认识了这种同一性,诗的本质就明晰起来了:
首先,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就必得通过语言的本质去理解。尔后,下述这一点也就昭然若揭了:诗是给存在的第一次命名,是给一切存在物的第一次命名。诗并不是随便任何一种讲述,而是特别的讲述。它首先引出了对我们所讨论以及日常语言中关涉到的一切的敞开。因此,诗决非是把语言当作在手边的原始材料来运用,毋宁说正是诗首先使语言成为可能。诗是历史的人的原初语言,所以应该这样颠倒一下:语言的本质必得通过诗的本质来理解。《这就是说,诗的本质在于运用语词去思索存在,给存在和存在物命名。在这个意义上,这里的“语词”就决不是随便什么语词, 而是“诗意的语词”了。“只有诗意的语词才具有命名的力量,这时神祗就
海 德格尔:《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卷,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574 页。
《 诗语言思》,第 69 页。
《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第 583 页。
《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第 583、586 页。
亲自把我们交给语言”。《由此可知,海德格尔所倾心向往的“语言”,不是一般语言,而是“诗意语言”,是“诗”。
如此谈论诗,无疑具有特殊的理论意义。首先,它向通常文学体裁分类上的诗的概念发出有力挑战,强调诗的价值,真正意义上的诗不应单从其分行排列、语词精炼且跳跃性强等形式特征上着眼,而更应关注它对存在的意义的显示。其次,它体现了海德格尔对诗这一最富于经典性的艺术样式的深深的着恋与呼唤。诗,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欧洲艺术中最令人珍视的明珠, 也可以说是各门艺术中最原始的最高的形式,从而成为衡量其它艺术体裁的价值的一普种遍尺度。但进入二十世纪以来,随着电影和电视等现代大众媒介的兴起,诗(乃至其它文学形式)的地位受到挑战。在这种情形下,海德格尔的主张就显示出捍卫诗的经典地位这一鲜明立场。最后,这种诗论是从存在语言学基点上对意大利思想家维柯的“原始诗意”,以及德国哲人卡西尔的语言即“诗”(隐喻)的观点的发挥。但从根柢上讲,维柯的“诗意” 主要强调“原始感性”,卡西尔的“诗”突出原始“隐喻”,而海德格尔的“诗”则是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化了的人的原初存在方式。语言作为诗,正意味着存在的纯粹意向性显现,这种显现是内在的、自明性的和纯净的。这种语言本质观是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教条的理想化和诗意化陈述,而这种理想化和诗意化陈述又反过来为张扬存在主义信念提供了理论前提。
应当看到,海德格尔如此谈论语言、存在和诗的同一性,不免显出某种“神秘性”。难怪他的弟子加达默尔会转而力求阐释的普遍性了。